眼看已經要到中午,老媽便開始做飯,奶奶和江靈也去幫忙,三爺爺也留在家裡,和老爸說着話,等着一起用飯。
我坐在樹下陰涼處,逗着黑子,然後又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從前到後想了一遍。
隱隱約約中,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我給遺漏掉了,但努力去回憶、挖掘時,卻怎麼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忍不住問老爸、三爺爺道:“你們看這事兒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我現在心中有些不安,總覺得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三爺爺沉吟片刻,道:“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
老爸也道:“放輕鬆,不要老想,一直想就有問題。”
我也確實琢磨不出什麼,又感覺老爸說的有理,便不再刻意去想了。
中午,一頓豐盛大餐,閒話無事。
用過飯後,我們都小憩了幾十分鐘,然後着手準備下河。
先是,三爺爺去通知族中緊要人物集合,集合完畢後,三爺爺又打電話來,說一切就緒,可以動身。
這時候,下午兩點三刻。
村頭,潁水東畔,十五丈開外,一條寬闊的大道綿延向裡,近百人安安靜靜地站在路上,遠處,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羣,老弱婦孺盡在其中。
我和老爸、奶奶、江靈、老媽緩緩走近河岸,老爸面無表情,奶奶神色凌然,江靈稍稍不安,老媽目有憂色,我心中也無十足的把握,就能找到血鬼河童,並將其成功拔除,而且頭頂籠着爺爺陳漢生、老爸陳弘道兩層光耀,在衆目睽睽之下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壓力和惶遽早已填滿心胸。
奶奶低聲道:“元方,看吧,這就是你的族人,他們會尊敬你,因爲你凌駕其上;他們會憎恨你,也因爲你凌駕其上。在這個還保持着古老傳統的村子裡,你就是一個小小的國王,但身處其位,危險與榮耀是對等的,責任和權力是相同的,你還年輕,未來的路太長,所以,你要記得,每走一步都必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我暗自點頭,臉上已經露出淡淡的笑容,朝離我最近的五人一一點頭示好,拱手作揖,嘴裡道:“爺爺們辛苦了,孫男元方有禮。”
他們是以三爺爺爲首的“麻衣五老”,“昌、明、禮、達、隆”,即漢字輩的陳漢昌、陳漢明、陳漢禮、陳漢達、陳漢隆。
五人都身穿唐裝麻衣,這是在正式場合下的既定妝容。
五老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人,其他人對我也算客氣,唯獨陳漢禮,無論是在公開場合還是在私下場合,都明確表達其對我不滿的態度,而且多次對衆人宣稱,爺爺就是被我害死的,我心中一直惱火,這也是我上次在二叔家裡對其言辭激烈的原因。
我讓三爺爺給其傳過話,年輕人未必就都是差的,老年人未必就都是好的,如果連這一點都弄不清楚,五老也就別做了。
從此以後,陳漢禮果然收斂了很多。
五老身旁,還站着一位老者,卻是短衫短褲,手持扇子,沒那麼拘謹,也沒那麼嚴肅,我對他笑道:“超爺爺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怎麼都長不老。”
“哈哈,元方你可是長大了,越來越會說話!”
他是陳家村的村長,陳超,不在陳家嫡系五服之內,因此名字不能排輩分。
雖然陳家村裡的人行事都聽族長,但行政工作還是要做的,村長也是要有的,兩不衝突。
五老之後,站着的人便是以陳弘智、陳弘勇爲首的“麻衣十俊”,也即族人俗稱的十大高手,“智、勇、仁、義、信、雅、光、亮、正、度”,即陳弘智、陳弘勇、陳弘仁、陳弘義、陳弘信、陳弘雅、陳弘光、陳弘亮、陳弘正、陳弘度。
麻衣十俊,本沒有排名,只是以年齡相互稱兄道弟,但是族中好事者卻以功、法高低對其進行了私下排名,還不忘對嗜好搓麻將打牌的二叔調侃,得出了所謂的“一勇二智後仁信,五義六光正排七,八亮九雅度爲末,弘德只會摸幺雞”。
這時候,陳弘智還未甦醒,尚在醫院,因此麻衣十俊缺其一,二叔陳弘德就厚着臉皮站在隊首,左顧右盼,嬉皮笑臉,怡然自得,看見我走近,正欲說話,卻又忽然閉嘴,不用想,肯定是我身後的奶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麻衣十俊,也都是麻衣對襟唐裝,黑料白底布鞋,一個個英姿颯爽,精神十足。
我笑着抱拳作揖道:“衆位叔叔辛苦,侄男元方有禮!”
二叔立即道:“客氣,客氣!元方就是有風度,有氣質!不愧是我親侄子……”
奶奶截口喝道:“去給我站到最後去!”
二叔悻悻地閉上嘴,貓腰一溜小跑站到隊尾,站定之後還不忘擠眉弄眼。
我一陣感慨,二叔到底是真放蕩不羈,還是大智若愚?怎麼都四十來歲的人了,還整天沒個正行?
心中正有所感,奶奶忽然低聲道:“元方,別看你二叔混,他其實最精明!他知道自己做不了族長,就偷懶耍滑,不學武,不學相,整天嘻嘻哈哈,一事無成,這樣任何艱鉅危險的事情都輪不到他上,他就是爲了過安生日子,不想成爲第二個陳漢琪!”
我心中一驚,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一眼二叔,原來如此。
麻衣十俊後面是陳家的五十族丁,五十個壯漢,皆有編號,十人一組,依金、木、水、火、土五行着五色麻衣,金一、木一、水一、火一、土一站在各隊隊首,身後隊員依次相排。
五十族丁一旁,站着村委會成員,還有三十名聯防隊員。
這一圈下來,除去那些只能活在黑暗中,不得見光的隱藏力量,場中總共一百二十一人,都靜靜地盯着我看,我深知,他們便是左右陳家村的最強力量!我將在他們面前,正式展示自己的本事,迎接自己的權勢!
老爸在整個過程中,始終都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走在我的身後,他無疑是向衆人宣佈,權力即將交接,他只是新族長的幕後保護人。
其實,老爸做族長,本來就是一個過渡,從爺爺安然過渡給我。或許也正如二叔所說,老爸卸任,是一個解脫。
我站在衆人中央,朗聲道:“諸位前輩親人!陳家村在七天之內,接連有四人離奇落水,兩人身亡,兩人至今昏迷不醒,就連我自己、弘勇叔叔、弘義叔叔也差點溺水,這是我陳家村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慘劇!而溺水的原因無法查知,但你我都清楚,這絕非意外!”
衆人有很多尚不知我、陳弘勇、陳弘義試探魘魅血局的事情,因此聽說我們三人也差點溺水,都竊竊私語起來。
我頓了一下,然後又道:“這幾天,經過我和父親、奶奶、三爺爺等的努力探查,終於查出這些溺水事件的真正原因——水底有邪物,血鬼河童!岸邊有邪術,魘魅血局!”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站在遠處的村民們也都臉色大變。
我乾咳一聲,讓衆人平靜,然後道:“大家看地上,從河岸開始,有三道石灰標註的線,這是我讓人刻意標註的距離。你們所處的位置,距河水有十五丈,正是魘魅血局的效力範圍臨界點,踏進十五丈以內,耳、目、口、鼻、身、心六意便會有影響;第二道距離是五丈,進入五丈之內,其聲其形便會被邪術淹沒,局外人看不見其形,聽不見其聲,而局內人不受阻礙;第三道距離是三丈,進入三丈以內,水魅出,幻象現,人的神智將被摧毀,自行跳水尋死!”
這次議論聲更大,一些不怕死的人當即走近十五丈以內親身體驗,我也不攔着,甚至有人還進入五丈以內,三丈以內,我也不攔着,而是讓江靈時刻注意營救。
半個小時之後,岸邊已經昏迷了三人,另有十多人頭暈目眩,一個個難受之極的模樣,到此時,再無人懷疑我所言語的真實性,衆人漸漸安靜,紛紛把目光投向我,等着我繼續說話。
但這時候,陳漢禮卻忽然幽幽地來了一句:“元方,這事情不對。”
一聽見陳漢禮這麼說,我就覺得這老傢伙又開始找茬了,我忍着氣,微笑道:“七爺爺有什麼發現?”
陳漢禮道:“那天夜裡,元成跳河,元化呼喊救命,大傢伙聽見,可都來救了,當時踏入十五丈以內、五丈以內,甚至是三丈以內的人有好幾個,下水的也有,爲什麼他們都沒事兒?”
我微微一愣,臉色登時變了,就是這件事情,被我給遺漏掉了!
上午我苦苦思索而回憶不起來,經陳漢禮一說,終於醒悟!
這其中別有古怪,另有隱情!
我立即擡頭看了一眼遠處黑壓壓的村民,只見陳元化的身影擠出人羣,漸漸消失。
我心中咯噔一聲,元化這傢伙在搞什麼?
那一晚,他究竟看到了什麼,他說的是不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