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夜雨
陸辰希現在是行動遲緩派，感情問題一直猶豫不決，所以纔想乾脆放一放。
住了一段時間，跟陸雪梅兩人商量着去以前住的村裡後山上給父母掃墓。陸雪梅現在住在縣城，離以前的村子有些距離，開車到鎮上後必須步行——那個村子，至今仍然荒涼。
出門時天氣還挺好，兩人祭拜了父母，還沒弄完就下起瓢潑大雨。這是座荒山，山路上上下下不方便，沒有統一的墓園，只是村裡人們都習慣把死去的親人葬在這裡。雨越下越大，兩人被淋得溼透，陸辰希只好背起陸雪梅下山，去以前的老屋住一晚上，雨停了再走。
山路溼滑泥濘，下着大雨走起來也挺危險，陸辰希揹着陸雪梅，深一腳淺一腳，狼狽地回到老屋時，整個人都快被大雨砸昏了。
走近了一看，屋門口竟然蹲着個人，穿着黑雨衣縮成一團，那副可憐樣跟他倆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陸辰希本以爲這人是避雨的，見他堵着門口，就過去叫他讓讓。
那人擡起頭，看了陸辰希一眼。頓時，陸辰希彷彿被雷電擊中，愣住了。
葉謙掀起溼透的雨衣帽子，對陸辰希微微一笑。“經歷千年，只爲等你重現我面前，讓那熟悉的臉，一展笑顏……”他輕聲低唱，滂沱的大雨中，歌聲被消解了不少，幾步之遙的人樣子也有些模糊，但葉謙知道，這次只要一伸手，就能拉住他了。
碩大的雨點打在人身上，有點兒疼，卻疼得真實。
葉謙聲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語，可陸辰希都聽見了。那是《時光的誘惑》裡的句子。雨水從臉上滑過，好像哭了似的，即使是真的哭了，有這大雨，也不至於讓人太難爲情。從沒想過葉謙會追到這裡，所以直到現在他還在疑惑，面前蹲着的這個狼狽不堪的人，真是他嗎？
陸辰希在雨中站着，長袖T恤和牛仔褲緊緊貼在身上。葉謙就只唱了那麼一句，然後縮在那兒，一臉討好的笑容。兩人相視沉默。
這時候，即便再大的雨，也等於不存在了。
陸雪梅早從陸辰希身上下來了，震驚過後，也看出了苗頭。“晨曦，先進屋吧，別再淋雨了。”
陸辰希怔了一下，從陸雪梅手裡接過鑰匙，徑直往前走。
“讓一開，我要開門。”
葉謙連忙站起來，可蹲得太久站得太猛，一起來腿沒撐住，再次倒了下去。陸辰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拉住了他，兩人目光對上，再向前一步，就能接吻。
陸辰希推開他，徑自開了門。等陸雪梅進屋，葉謙也十分不見外地跟進去了。
陸雪梅雖然隔段時間會來打掃一下，但老屋還是很簡陋，一進來這裡，就知道什麼叫貧窮。
兩間房一眼看穿，一張桌子，幾個凳子，一高一矮兩個破舊的立櫃，每間屋子裡都有一張土炕，裡面那間既能住人，也是竈房。
三人進了屋就繼續尷尬地站着，很快，腳下形成一灘灘積水。陸辰希低着頭，不去看葉謙的目光，葉謙卻一直看着他，卻也沒有動作。陸雪梅很是無措，進竈房生火燒了水，然後撐着把很破的雨傘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晨曦，我去別人家借點兒衣服被子，竈上燒着熱水，燒好了你們用！”
陸辰希一愣神的功夫，陸雪梅就不見了。她這一走，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見葉謙突然把雨衣脫了扔在地下，陸辰希餘光一掃，果然，雨衣根本無濟於事，裡面的衣服也溼透了。
不料葉謙突然一扳他的身子，正面抱了上來。
“終於找到你了……”葉謙嘆氣，聲音微微發抖。
陸辰希順着力量向後退了兩步，卸掉自己的重心，任由他抱着。盯着門外傾盆的大雨，雙眼無神，陣陣水汽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的？
“你這是何苦，我不是說了不用找我，也不用等我嗎？”
“傻瓜，那種我絕不會照做的話也只有你會寫。沒有你的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
陸辰希冷笑，“那你還不是好好地過了這麼多天。”
葉謙無語。
“臺詞說得很順口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什麼你死我活的愛情遊戲。”
“……辰希，你好狠，”半晌，葉謙又笑了，“但是我知道，你口不對心，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你心裡愛我，你離不開我，你已經想要原諒我了。”
“呵，真有自信。”
“當然，否則你不會讓我抱着你這麼久。”
話音剛落，陸辰希就猛地推開了他。葉謙怔了一下，“辰希，別生氣，讓我好好看看你。”
“能別說這種肉麻話嗎？”
葉謙一愣，將臉上的惆悵換做自信的笑容，“好，那麼我說，我既然來了，就一定不會空手而回。”
陸雪梅這時進來了，自顧自地把一個大油布包放在桌子上打開，裡面有一牀被子，一條毛毯，還有幾件衣服。“晨曦，你跟……你朋友都把溼衣服換了吧，這衣服是我借的，不怎麼好，但是乾淨，你朋友……不會介意吧？總穿着溼衣服會生病的。”
陸辰希還沒說話，葉謙就湊了過來，“當然不介意……姐姐。”
陸辰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陸雪梅也愣了一下，天王叫她姐姐，怎麼聽怎麼不適應，尷尬地說：“那個……咱倆歲數差不多吧，你叫我姐姐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辰希叫你姐姐，我當然也叫你姐姐。”葉謙說得理所當然，挑了其中兩件比較薄的衣服，“我就這兩件吧，剩下的給辰希，他身體不好，該穿厚點兒。對了姐姐，有毛巾嗎？”
“哎，有，有。”陸雪梅趕緊進了竈房，等水開了，連帶着毛巾臉盆一起拿出來，還直接在地上生了火，“這邊是老屋，平常不來，特別簡陋，讓你見笑了。”
“姐姐快別這麼說，只要跟辰希在一起，在哪兒都一樣。”
陸雪梅一怔，看看葉謙，他不是油嘴滑舌哄人開心，反而很誠懇，甚至有些感嘆。
“那……你們趕緊擦擦身子換上衣服，被子你們倆蓋，將就一晚上，明天咱回家再好好收拾。我上裡面那間睡，不打擾你們。”
“姐，”陸辰希叫住她，“被子你蓋，小心凍着，我們倆有條毯子就夠了。”
葉謙也跟着幫腔：“嗯，夠了夠了，姐姐你別管我們，趕緊去休息吧。”
陸雪梅見推辭不了，只好抱着被子進去，裡面那間屋子小，又是竈房，倒是比外面暖和一些。她四處看了看，最終還是把倆屋子之間那扇很難關的門給關上了。
簡陋的房屋中間有個火堆，圍坐着兩個溼漉漉的男人。曾經有一次極其相似的記憶，細細說來，那次的環境還不如現在。
“把衣服換了吧，身上一直溼着多難受。”葉謙說。
陸辰希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把燒好的熱水倒進盆裡，脫了衣服擦身子，換上乾衣服，又回到火堆旁邊，然後葉謙跟着照做一遍，
“這不是有炕麼，咱們直接把柴火扔炕裡，上去躺着也暖和。”
“這炕有二十多年沒修過了，現在肯定用不成，你要是冷，毯子給你。”
陸辰希拿起毛毯扔進葉謙懷裡，葉謙一愣，“我是怕你凍着。生完寶寶剛一個多月，又淋了場大雨，萬一落下病根……”葉謙埋下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屋子只聽見火堆燒得吡剝響，人坐在旁邊，身體一半被烘的熱火，一半卻越發冰涼。
葉謙站起來，將毯子蓋在了陸辰希身上，順勢從身後輕輕抱着他，“你走了有段時間了，還沒冷靜夠？我不相信，你這麼快就能忘了我……我以前，一個人做事做習慣了，總是什麼都不考慮，所以這次也就沒顧得周全，讓你擔心，讓你生氣，是我不好。我以後一定改，一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你想想看，我們在一起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吵架，哪有第一次吵架就不被原諒的？”
“那你還想吵多少次？”
“……我不是那個意思。”
“葉謙，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嗎？”
“……”
“我想要兩個人不管發生什麼都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鼓勵。最理解對方、最信任對方，無論什麼時候，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他。我不需要甜言蜜語，也不需要你照顧我呵護備至什麼的，我只要有一個人，能填補我心裡空缺的那個地方，我不想再傷心。其實……我心裡那個位置一直是留給你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
“辰希別說了，”聽到這裡，葉謙很是動容，“我明白，我都明白了……”他收緊手臂，將頭埋在陸辰希肩窩，“你看，我一直在這兒，隨叫隨到。既然你也有意栽培我，那麼即使我很笨也沒關係的是不是？我也想做你心裡的那個人，我會努力，我一定可以做到的。辰希，別嫌棄我。”
陸辰希拉開他的手，轉身站起來。面前的葉謙，穿着最普通最老舊的粗布衣服，頭髮半溼，精神也不好。可是……那種吸引人的，讓人動心的光芒，一點兒也沒有消失。
“我累了，想上牀躺着。”
葉謙一怔，連忙答應，狗腿地抱着毛毯跟陸辰希一起上炕，小心翼翼地把兩個人裹在一條毯子裡，身體接觸，自然不可避免。
“寶寶們……好嗎？”
“挺好的，阿姨把她嫂子也叫來了，一起照顧寶寶。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
“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這個問題，其實早該問了。
“一言難盡吶，”葉謙嘆道，“我找不見你，後來沒辦法就去找了白永瀾，那老混蛋……”他看看陸辰希的臉色，賠笑道：“說實話他真挺混蛋的，我在他家門外足足站了五天，好話說盡不停地裝孫子，他才告訴我你有可能去哪些地方，你說他是不是故意整我？”
“你在他家門外站了五天？”陸辰希驚道。
“是啊。”
“晚上也站着？”
“嗯啊。”
“吃飯怎麼辦？”
“我自備麪包礦泉水。”葉謙還挺得意，“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後來找到你姐姐的公司，那邊人說她早就辭職了。我就又回去找白永瀾，他也不知道你姐姐辭職搬家的事。查了很久，才查到她回到老家縣城開服裝店，我就過來了。到他們家那會兒正下大雨，她女兒在家，說你們上山掃墓，可能回老屋住。我就一路過來，邊走邊問，終於問對了地方。哎我跟你說，我進村子以後，都沒人認識我，一路暢通無阻。”
“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不在我姐那兒等着？”
“怕你們在山上出事，後來我過來一看，問了問人，說山上不危險，就是路不好走，我又怕跟你們走岔了，所以就蹲門口等着。”葉謙頓了頓，低聲說：“而且想到能見你，就一秒鐘也不想等。”
手突然被葉謙握住，陸辰希下意識別開頭，聽着窗外的雨聲，其實事情也沒那麼艱難不是嗎？想要只屬於自己的溫暖，只要留意身邊，就會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