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瓊州大山依然有些春寒料峭。
早上六點半,葉墨沒了睡意,翻身起牀提上紙錢上山去了。
安靜的大山,只有農戶家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犬吠,靜謐到幾乎沒有一點雜聲。葉墨低着頭,踩着沾滿露水的野草,腦海裡想着小時候的點點滴滴。
小山村,青木觀,老道士。
學醫、習武、修道。但似乎,唯一靠譜點也就學醫。
習武、修道……不提也罷。
葉墨出生時候身體就弱,七歲那年直接被醫院下了‘死亡通知單’,說是怪病查不原因不敢治。回到村子,就在一家人絕望的時候,村子裡唯一一位百歲老人找到他們說起青木觀住着的老道士是個活神仙,醫術超絕,要家人帶着葉墨過去試試。
老道士看了葉墨,二話不說,拿起銀針給他紮了兩針。
對,只紮了兩針。當時的情景葉墨現在都還記得。只有兩針,下手飛快,恍若閃電。就那麼兩針,說也奇怪,他立馬精神了起來。之後,老道士要葉墨在青木觀住下來,跟着他學藝。
據那位百歲老人說起,他年輕時候是個‘反叛’,跟着老道一起打過洋人殺過鬼子。老道是個神人,也是大傢伙的頭頭,他亂槍林中信步遊走,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他的醫術超凡入聖,肉白骨活死人。世道太平以後老道徹底歸隱,把自己困在了山上,除了當年跟過他的老部下幾乎誰也不見。
慢慢的,當年跟隨老道打洋人殺過鬼子的老人們相續去世,知道青木老道故事的人越來越少。真實變成故事,故事變成傳說,傳說成了神話,神話到現在就是吹牛逼,誰也不信。
老人家知道青木老道的性子,對他收了葉墨這個弟子感到嘖嘖稱奇。
現如今,那位百歲老人早已化作塵土。
葉墨的師傅,青木老道也在五天前去世。這個迷一樣的老道,帶着他的傳奇人生和無數謎團,此時正安靜的躺在面前的黃土堆裡。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的出生。悼念他的也只有葉木的家人。
黃土堆,大石碑,青木道人之墓。
墓碑是葉墨父母帶他立的,人也是他們幫忙埋的。就老道士的孤僻性子,要不是他知道大限以至下山來找到葉墨父母,恐怕他死了一年半載也不一定給人發現。
葉墨把紙錢蠟燭擺上,再在墳前擺上一瓶五糧液。老道他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就喜歡喝上兩口。葉墨還記得小時候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給老道士買酒,可以下山,順帶回一趟家,裝一兜香花生、硬胡豆當作零食。
“老傢伙,回來看你了。”葉墨擰開五糧液,自己先喝了一口,跟着把剩下的酒倒在墳前,然後恭敬的跪了下來點燃香燭,燒起紙錢。
“想給你整瓶嘯鷹回來的,但人家不賣我。你徒弟沒什麼本事,人在美國就給人家看葡萄樹,好多年了,也沒有混出個樣子……不過,我估計您老也喝不慣洋酒,這五糧液可比您以前喝的高苗酒好多了吧。”
鎮子上,一說起在美國混的,十有八九聽了會非常羨慕。因爲大家映像裡的美國實在太好了,賺的美金,一年抵國內好幾年。
早些年的時候,葉墨每次回老家總有人在葉墨父母耳邊旁敲側擊,詢問:家裡兒子處對象了?要是沒有……總之,葉墨從美國的無人問津這回來一下子變成了搶手貨。礙着情面,葉墨每年都要相個兩三次的親。
葉墨知道,外人羨慕那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這相親又相親,一直好多年。
兩年前吧。一個長得如花似玉,白白淨淨,看上去特清純,特漂亮的姑娘。那年葉墨29歲,表面不在乎但心裡成家的念頭卻是深的,把自己情況說了,那姑娘不在意。說,只要帶她去美國,明天就去把證領了。
還好當時沒有衝動,和姑娘處了一段時間,年後帶她去美國自己工作的地方。也就兩個月吧,那姑娘認識個有錢人跟着跑了。葉墨工作的地方在酒莊,位於加州中央山谷,說起工資待遇如果換成人民幣還不錯,就是地方太偏僻了,最近的小鎮開車都得十幾分鍾。
跪在墳頭,葉墨嘮叨了這些年經歷。
7歲跟着老道學藝,一直在這大山裡,偶爾接觸外面的世界自然是無比嚮往。20歲那年,葉墨鼓起勇氣離家出走,偷偷跑去了北京。在天橋底下襬過攤,給人看病但沒有行醫執照被城管攆的到處跑。工地上搬過磚,眼看着年底發工資工頭跑了。
跟着不知道怎麼混的,加入斧頭幫想混口飯吃又碰到嚴打,差點給整到牢房裡。後來機緣巧合,他去了美國幹起了樹農的活計。
那年頭,說起在美國那地兒混着,人人都得羨慕一眼。但真實情況,套用現在網絡一句非常流行的話,‘寶寶心裡苦但寶寶不說’。倒不是說待遇,主要是工作環境和人種膚色的歧視。在美國,大部分華工乾的活比白人多,拿的工資比黑人少……
不知不覺,太陽掛在了山頭上。葉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老道士磕了三個頭:“好了,老傢伙。不和你嘮叨了,免得你煩我。”
葉墨站起身來,走進了道觀。說是道觀,和一般的農家院子沒什麼大區別,整體呈現一個四方形。東面和西面各有一間屋子,北面是供堂,供奉着一尊太上老君石像和幾個童子像,卻常年沒有香火。
青石地板、青磚青瓦大梁柱,屋子已經很破敗了,院子裡雜草亂生,看上去幾年沒有打理的樣子。不知不覺,葉木沉靜在這許久沒見的景緻中,這小院子裝着他幾乎全部的童年回憶,眼神不知不覺有些迷離起來。
葉墨今年31歲了,每年能回來一次兩次。
當年他是偷跑下山的,自從23歲那年回來被老傢伙暴打了一頓,他就沒怎麼上來過了。
時間晃眼過去。
當年英俊帥小夥變成了現在略顯滄桑的中年大叔。
葉墨摸了摸下巴的鬍渣,在院子裡尋找了一下童年的回憶。
童年,葉墨苦笑。每天面對個老不死哪有童年可言。
老傢伙是個非常嚴厲的人,特別是教自己醫術的時候,一有錯就拿藤條抽打自己。
當時的自己簡直恨死他了。但現在他真的死,心中傷感多過了曾經的憤恨。
老傢伙也有對自己好的時候,那就是把自己打得下不來牀,他會到山裡打些野味回來改善伙食,做好了,然後很‘慈祥’的端到牀頭,偶爾還會親自喂自己吃。
老傢伙應該是活了很久很久的人,從古代活到現代。古代的師傅講究嚴師出高徒,他應該也受過師祖爺爺這樣的鞭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