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本來萬事沒有主見,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是一臉憨厚的惶恐的女孩,突然便得異常果敢決斷起來。
聽說前兩天,她還在電話裡和她那位絕世老媽大吵了一架——真是匪夷所思。
方展宏看在眼裡,心裡也替她高興;至少,現在的牛樺無論和什麼人說話,都是擡着頭的了。
最近,大家都突然現,其實牛樺也並非是之前認爲的那麼難看——雖然膚色有點黑,但是勝在健康;雖然五官不精緻,但是寬廣的天庭,肉乎乎的鼻子,細看之下也挺可愛的。
其實,年輕的女孩只要自信、善良、樂觀……都醜不到哪兒去。
不過,現在倒有另外一件事情,讓方展宏十分頭疼。
那就是——牛夫人要到北京來啦!
這位認爲有錢就可以買下中南海的絕代媽媽,一口咬定是鳴園藝校的老師教壞了自己的女兒,把她好好的一個聽話的乖女弄得古里古怪的——要來興師問罪!
牛樺放下電話就愁。
她還打算瞞着,可女生堆裡,能藏十個大男人,都藏不住一個秘密,沒過半天功夫,就全校皆知了。
梅修慈知道之後,大雷霆,把方展宏叫去好一通說。
牛樺家裡是梅修慈盯上的“重點戶”,又有錢又好騙——這種純天然的綠色冤大頭到哪裡找第二個去?
原指望到明年全國藝術類高考的時候,足足的騙牛樺家裡一筆錢,然後託關係讓牛樺過一個一試,讓她二試刷下來;最後給她扔到一個有錢就能上的民辦藝術類影視大專去——這種操作模式,是梅修慈這類王八蛋的慣用伎倆了。
不過,這事情他還沒辦法跟方展宏攤開了說,更不敢翻臉;畢竟這事情,只是他自己私下裡的營生。以謝家的豪闊和氣度。根本不屑於賺這些錢。
方展宏既然是謝雲鳴指定進來的人,他還真不敢往大了鬧,只是打了幾句官腔,一副義正詞嚴地樣子,說什麼既然家長把孩子交給我們了,學校就要負責到底云云地,總之說什麼就不讓牛樺退學,退學費更是想也別想。
方展宏也懶得理他,隨便敷衍了兩句。就藉口排練,推門而去。
從梅修慈那裡出來,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下午反正沒有方展宏的課,他也樂得清閒,最近鄧凱和陳朵都沒怎麼來找他,看來是各有各忙;陳朵剛剛升官,鄧凱遊蕩了幾年。終於下決心要搞點事情做,據說正在磨他老爸,要錢開個國術訓練館。
方展宏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放了點音樂,泡了杯好茶,正在偷取浮生半日閒的時候,班上的學生們就魚貫而來了——
都是來請假的。
象是約好了一樣,都請得是晚上練功時的假。方展宏知道她們最近正在商量買禮物送牛樺,再給她搞個送別晚會什麼的。於是也十分爽快,來一個批一個。
將將到了下午四點,班上地男生女生倒有十幾個請假的。
方展宏坐在電腦前,隨手把以前裝得老遊戲拿出來重玩,正在入神的時候,忽聞腳步輕盈,嫋嫋的一股女孩身上特有的幽靜異香淡淡的傳進房來。
“啊,謝小姐啊。請坐請坐!”
沒等方展宏把紮在顯示器上的腦袋擡起來,隔壁桌地甄健已經屁股安了彈簧似的竄了起來。殷勤的讓座倒茶。
方展宏慢條斯理的移動鼠標,點下“save”存了檔,才伸了個懶腰擡起頭來,斜眼瞄了瞄甄健,懶洋洋地道:“我說甄老師,您老這名字可真沒起錯……”
甄健一時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再看謝韻柔也不坐,也不喝水,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方展宏桌前,便有些訕訕的,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回到桌前坐下了。
謝韻柔看了方展宏兩眼,見他不緊不慢,也不問自己進來幹什麼的,心裡老大不爽,伸手拍了一下桌子,道:“喂,請假!”
“不準!”方展宏端起茶來,喝得呼嚕呼嚕響,眼皮擡也不擡一下。
“你……”謝韻柔本來打算撂下一句話就走,誰知聽方展宏這麼一說,楞了一下,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拉過身邊的椅子坐在方展宏對面,敲着桌子的道:“憑什麼?今天下午那麼多請假地,你都批准了!我和荊雯約好了晚上去給牛樺買禮物,荊雯的假你都批了……要不是荊讓我來,我還懶得跟你打招呼呢!”
“消息蠻靈通嘛!”方展宏手裡拿着熱茶杯子,好整以暇的吹着氣,靠在椅背上笑道:“她們是她們,你是你;別人請假都準,你請假,那算曠課!”
這話氣得謝大小姐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看着方展宏呆了半晌,問道:“姓方的,你什麼意思?”
方展宏擡起眼皮來,突然間臉上原本懶洋洋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目光象兩把刀似的盯着謝韻柔,冷冷的道:“我地意思就是下次進入老師辦公室之類的地方,必須先敲門!我地意思跟別人說話要加稱呼,比如老師,比如先生!我的意思就是學生跟老師說話不能拍桌子!我的意思就是你——謝韻柔同學,你非常的沒有教養!”
說罷,方展宏砰得一聲,把杯子重重的砸在辦公桌上,瞪着謝韻柔,厲聲道:“你應該慶幸你是我的學生,如果你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我現在就把這杯茶潑在你的臉上!”
謝韻柔呆呆的看着方展宏,了半天楞……說實話,她是被
——長這麼大,除了父親謝昌戎之外,就連祖父謝雲樣聲色俱厲的痛斥過自己。
要是從前,向方展宏這樣身份地位的年輕異性,見到了她不象蜂蝶見了蜜似的撲上來纔怪,巴結還來不及,更不用說這樣劈頭蓋臉的好一頓教訓了。
“你……你以爲你是什麼人!”謝韻柔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撐着桌邊奮力站了起來。她只覺得渾身冰涼、微微顫。天靈蓋上熱熱的,好象全身的血液都涌到頭上了一樣。
她努力地在腦子裡搜索詞彙,想要狠狠地還擊,狠狠的教訓一下眼前這個狂妄、粗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男人,可是越想越覺得眼眶熱,眼淚珠子也不爭氣的衝了出來,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算什麼人,你憑什麼教訓我?”
“你又算什麼人?”方展宏毫不客氣,指着她滔滔不絕的道:“你真以爲你是謝家大小姐。你配嗎?你的太祖父謝老先生,是**的老師,他謙謙君子的美名,婦孺皆知,無論是走卒販夫,還是貧民工農,誰不對他景仰有加?你曾祖父謝老院長。是電影學院第三任院長,中國第四代導演中的領軍人物,他在劇組和羣衆演員、民工同吃同住,平易謙和地美名衆口傳揚!你祖父謝雲鳴教授。年輕的時候爲了一個劇本,南下采風三年,和少數民族的農人同吃同住;你父親、你兩位伯父,哪一個不是國內有名的平民導演、草根藝術家?”
方展宏長出一口氣,接着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毀?謝家四代以下,書香滿門,圈裡圈外無論是名人還是普通百姓,誰不說一個好字?靠得是什麼?如果你的太祖、曾祖、祖父他們,也象你一樣,動不動自覺高人一等,拿着自己顯貴的身份輕視比自己低微貧苦的底層民衆,你們謝家一門。能有今天地根深葉茂,財勢顯赫?”
“你再看看你……”方展宏冷哼了一聲。語氣里加重了鄙夷和不屑,冷冷的道:“你父親罵你罵的一點都沒錯,你就是謝家最大的‘餘毀’!連對付林丹丹和李小翠這樣地角色,都要用你們謝家這個大招牌來壓人,你以爲你很威風很有面子是不是?有本事,就應該憑着自己的能耐,替朋友出頭打抱不平!仗着老謝家的祖上給你積下的權勢,狐假虎威欺負外地平頭百姓家的女兒——你這種不肖子孫,把你們謝家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我……我是因爲……她們對牛樺……”謝韻柔一張俏臉一陣漲得通紅又一陣煞白,心裡象倒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道是該辯解好,還是該狠狠地還罵回去。
方展宏揮了揮手,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解釋,沉聲道:“你也不用解釋。我不是那種不瞭解情況就胡說一通的人,更不是迂腐到認爲凡是打架一定是不可原諒的那種老夫子式的老師。我贊同你爲牛樺打抱不平,也欣賞你的正義感和朋友義氣……但是我想問你一句,林丹丹和李小翠覺得自己是城市來的漂亮女生,歧視和戲弄牛樺這樣的農村女孩;而你,仗着自己是名門望族地千金小姐,輕賤平民出身的同班同學——你到底和林丹丹、李小翠有什麼不同?”
“我……”謝韻柔不禁語結,兩滴晶瑩地淚水在眼眶中閃爍了許久,終於滾落了下來。
方展宏見了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自己是罵得狠了,不禁也有幾分心軟,輕輕的哼了一聲,道:“如果你不是謝家的大小姐,憑你自己的本事,能讓林丹丹和李小翠低頭服軟嗎?連郝佳那麼高的個子,還是天天打夜工,在社會上混出來的人,她們兩個都敢欺負……就憑你?還扇人家耳光?不給你打瘸了,也破了你的相!”
說着,方展宏在桌上拿過一張便箋,拿起筆來,在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六個大字:人人生而平等!
然後隨手扔給了謝韻柔,道:“什麼時候你真正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了,再到我跟前來說三道四吧!”
說完這句話,方展宏再沒看她一眼,自顧自的拿起了鼠標,讀取剛纔的遊戲存檔,煞有介事的玩了起來。
謝韻柔呆呆的站在桌子後面,看着紙上的那幾個字不知在想什麼,心裡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很委屈的,可是又彷彿覺得沒什麼可辯解的;雖然不服氣,可是總覺得怪怪的,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呆了半晌,她慢慢的回過神來,突然用力一抹眼淚,俊俏白嫩的臉上立刻涌起一片暈紅,她一跺腳,恨恨的說道:“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告訴你,我就是不姓謝,我也一樣做人一樣活!從今天開始,我自己賺錢養活我自己,我要是再花家裡一分錢,再沾姓謝的一點光,保佑我出門被車撞!你看着好了,我會讓你閉嘴的,自大狂!”
撂下這幾句話,謝韻柔咬了咬下脣,扭頭就走!
看着謝韻柔遠去的背影,方展宏突然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神秘笑容,他得意的把回車鍵敲的乒乓亂響,自言自語的道:“對嘍,對嘍……不這樣,還逼不出你的志氣來呀,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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