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剛過,海拔兩千三百米的大王峰。
在彎曲環繞的盤山公路上,處處都是被雨水沿山壁衝落到路面的稀泥。
一輛牧馬人吉普以稍快的車速行駛,碩大的輪胎碾過稀泥,將後者濺起,給銀色的車身染上了厚厚的一層赭紅色圖案,讓車子整個看起來異常怪異,像只大號蜘蛛。
蜘蛛順着危險的盤山公路先上,再下,進入一個霧靄茫茫的山谷。山谷四周都是綠色的水田、竹寨和木屋。
鄉間的小路不甚平坦,但牧馬人勝在底盤高,倒是沒有大礙,因此從盤山公路下來後速度繼續增加,同時不住地顛簸,將無數稀泥濺到躲避不及的路邊鄉人的身上,換來三兩句語帶着濃重當地鄉音的土話怒罵。
不過吉普車依舊我行我素地加速。
牧馬人的車牌是白底,那代表它來自雲滇省城的軍區,只是這一帶不可能有人認得出來,因此罵聲不斷。這爛泥路沒車開進來纔算正常,今天的情況倒是有些反常。
在一干尾追孩童的好奇目光中,牧馬人終於緩緩減速,駛進一片大大小小密集排布的竹寨瓦房村落。村口豎着塊一米多高的牌子,上面刻着“大王村”三個字。
吉普在一顆兩人環抱的古樹前停了下來。推開車門的司機是個身穿T恤牛仔的英俊青年,他跳下車後直接繞到後座將一個文件箱提在手中,嘴裡提醒道:“蘇菊姐,小心腳下,剛下過雨,地上泥深。”
“沒事,王力,去打聽人在哪裡!”
從副駕駛推門下車的一個頭戴墨鏡,身穿黑色西服白色短裙的長髮長腿的性感年輕女子嘴裡說着,同時皺了皺眉,因爲她的高跟鞋剛一落地,幾乎就往下陷了一截。
叫做王力的英俊青年應了聲,左右張望一番,發現不遠處站着的兩個孩子,他走到孩童們的跟前,右手從褲兜裡摸出一個錢夾,抽出兩張紅色的百元人民幣在空中揚了揚,大聲引誘道:“這裡有沒有個姓常的老醫生?你們誰先告訴我他住在哪裡,我就把錢送給他!”
誰知青年纔剛說完,那兩個小孩反倒是警覺地後退了幾步,只是都拿眼睛盯着剛下車的那女子,站在泥地裡的女人魅力實在不小,雖然帶着墨鏡,但那價值不菲衣衫映襯出的姣好身材,就是連這些小孩也覺得着實好看!
青年有些不耐煩,正要去找個大人問話時,旁邊的女子卻是上前兩步,摘下臉上的墨鏡對着兩個小孩道:“小朋友,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常老醫生住在哪裡?”
聲音有些冷,但聽在耳裡,卻給人一種異常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林子裡的畫眉唱歌。
見是個漂亮的大姐姐,看起來年齡大些的男孩猶豫了下便指着右邊介紹道:“順着這條小路往東直走十多分鐘到大王山,那山的半山腰有條流下來的小河溝,常爺爺就住在河溝邊的大樹前邊……”
“不過樹後有危險,常爺爺不讓我們去後門!”另一個頭上包着髻的小女孩突然補充了一句。
女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順着男孩所指道路的方向看去,只見在那遠方白茫茫的霧靄中,隱約有座小山聳立。
“很好!”
一旁的青年見已經問到了結果,也不在意這兩小孩方纔的態度,滿意地將錢遞給男孩,可那男孩猶豫着卻沒伸出手接。青年不耐煩地彎腰扯過男孩口袋,將錢直接塞到男孩的口袋裡面,然後同女子一起回到車前:“蘇菊姐,那姓常的老頭果然就住在這裡,往東一兩公里的那座小山就是。不過我看那條路太窄開不了車,咱們得走過去,你這鞋……”
“走,沒事。”被叫做菊蘇女子摘了墨鏡,臉色平淡,一邊說着,一邊率先朝東邊那條小路走去。
青年見狀,趕緊提着箱子跟了上去。
遠遠望着兩位客人離去的身影,那個頭上包着髻,最後出聲提醒的小女孩見自己沒有得到錢,小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得了錢的男孩看着離開的兩人,搔了搔頭,從口袋裡掏出那兩張錢,猶豫了一下,分了一張給她。
隨着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小孩們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那輛銀色的牧馬人身上,紛紛圍了上去……
這一路稀泥漸少,蘇菊和王力兩人從一步深一步淺到步子漸快,不多時便來到了那座小山下,隱約能聽見山間小河的流淌聲。
小山沒有開墾田地,反而到處種着竹子。兩人順着小路繞過一叢叢竹林往山上走,終於在半山腰處看見一條下淌的小河。河道左邊有棵很高的老槐樹,如同巨傘一般的樹冠看上去很有些年
月。
一男一女順着小路走到大樹下。
大樹前邊是個斜坡,坡頂平坦點的地方修建了幾間小屋。小屋開口朝着斜坡,屋子後面圍着兩圈竹籬笆,籬笆裡面有幾隻不怎麼胖的鴨子在歪歪斜斜的曬太陽假寐。樹下一條小路斜着向下又向上,繞到了小屋的前方。
“蘇菊姐你看,那間屋亮着燈,家裡有人呢!”
叫做王力的青年將箱子遞給蘇菊,想都不想就直接推開兩層籬笆的笆門走了進去,一邊笑道:“這竹牆草棚籬笆的組合倒是挺新鮮的,咱們以後都不妨在春城的郊區如此置辦一處!”
蘇菊看着王力的不打個招呼就推開籬笆,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起剛纔那小丫頭說起的這裡不讓亂闖,皺了皺眉道:“好像吳老也說這老神醫脾氣古怪,是不是先打個招呼?”
“哎,菊姐,你還在意這個啊?我早就說過,吳老頭那神經病啥本事沒有,就會吹牛拍馬!照我說,要不是蘇老不願意啊,咱們直接調專機送他去燕京最好的醫院,請國內外的名醫診治,又何必留在省城武警醫院苦挨受罪呢?”
王力,一邊走向後院亮着燈的那間木屋:“更何況咱們請這個醫生去診治一次,這出診金足夠他在這荒郊僻壤看一輩子的病了,怎麼可能因爲點小事就被得罪呢”
說着,王力已經來到後門前拿手“咚咚”敲門,發出沉悶的聲響,過了片刻,卻是沒有聲音傳來。
“有人在嗎?”王力喊了一聲。
半晌,還是沒有迴音傳來,整個院子裡空空蕩蕩的,自從蘇菊和王力進了籬笆,連那幾只假寐鴨子都是沒有半點動靜,此時的這裡居然靜得有點嚇人。
蘇菊有些失望,清冷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疑惑:“沒人?”
王力眉頭一皺,沒說什麼,當下伸手便去推門。
待王力剛把門給推開一條縫,卻是“哎呦”一聲,抱着手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麼了?”蘇菊看到王力這反應,皺眉問道。她看着地上的王力拿左手捏緊右手,坐在泥地上幾下沒踉蹌着爬起來。
“蘇菊姐,我被什麼咬了,好痛!”王力捏着手,大聲喊道。
蘇菊愣了愣,王力此時的摸樣做不得假,捏着手的嘴角都有些發抽。不及多想,她推開籬笆沿着小路上前,一把奪過王力的手掌一看,只見王力的右手上,此時竟然滿是鮮血!
蘇菊平靜的臉上也有些慌了,一邊從隨身的小包裡翻出一包紙巾:“王力,你到底是怎麼弄的?”
王力疼得嘴直哆嗖道:“好……好痛……我也不知道!剛纔……剛纔推門時好像有東西咬了我一口!”
蘇菊聽了他的話,有些不信道:“你是不是沒看清?門上有什麼東西會咬人的?!”
王力臉上頓時露出有些畏懼的神情,而蘇菊看他一眼,也拿出紙巾來給他包手,現在可不是爭辯的時候。
兩人手忙腳亂的包紮,身後的木門卻是突然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蘇菊聽到聲音起身回頭望去,門口站了個頭纏平巾的少年。這少年個頭不矮,比一米六五的她略微多出小半個腦袋,大約一米七五的樣子。他的臉有些偏瘦,但一雙眼睛卻是極亮。
“你是誰?”蘇菊見有人出來,站起身來問道,不過這會兒王力受傷的事情莫名其妙,蘇菊的語氣也有些不善。
“你們又是什麼人?”那少年靠着門,雙手抱胸,半耷着眼皮上下打量着兩位不速之客,語氣淡漠,根本沒在意門口兩人。
蘇菊一愣,混沒想到這個半大少年竟然頂撞自己,眉頭皺了皺卻沒繼續爭辯,畢竟這是她要找的神醫家裡。想着,蘇菊彎腰把紙遞給王力,讓他自己處理,平復了下語氣道:“你好,我叫蘇菊,他叫王力,請問這裡是常老神醫的居所麼?”
門口的少年瞧了眼蘇菊,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痛得冷汗直冒的王力——王力這會兒雖然還捏着手,倒也咬牙忍住沒喊疼了,只是眉眼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本來蘇菊以爲,自己脾氣好點了,這少年也會收斂點,孰料這少年仍是愛理不理的淡淡道:“老頭子前些日子進山採藥去了,沒一旬半月的不會回來,你們半個月後再來吧!”
王力在一邊捏着手,此時卻忍不住有些惱怒道:“你少撒謊,哪有老頭能進山採那麼久藥的?快讓我們進去!”
蘇菊一聽,臉上也是涌起了一股不悅,這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或許更小,他說的話能當真麼?王
力質疑得沒錯,這老人家,哪有進山採半個月以上藥的說法,他在山裡吃什麼?睡什麼?
多半就是跟自己鬧彆扭!
蘇菊心裡有了打算,再次看向那少年,準備好好問問。不過讓她詫異的是,門口的少年聽到王力吼他,臉上卻是沒有浮現什麼生氣的表情,只是冷冷瞟了王力一眼,語氣平淡的道:“兇我幹什麼,過不了半個時辰,你也就毒發身亡了。”
“你小子說什麼……等等,你說我中毒了?”王力被對方的態度氣的額頭青筋亂跳,剛要站起身罵人,卻反應過來對方的後半句話,趕緊檢查自己右手食指,之間指頭依舊在不斷冒血,並且整個指頭到手腕處的血管已經明顯發黑,手指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比其他手指粗了一倍。
蘇菊聞言也是一愣,連忙扶住王力查看了一番傷口,見那傷口猙獰可怕,不由得信了幾分,此時她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寒霜道:“你說清楚點,他中毒了?是你乾的?”
少年瞟了蘇菊一眼道:“這一帶誰不知道我家的後門不能亂闖?他不懂禮貌,隨隨便便就敢推門,結果被我家小黑當成敵人給咬了一口。”
“小黑?”蘇菊和王力兩人再次一愣。
少年擡起右手,之間從他的袖口裡換換爬出一條約手指粗細,渾身烏青的小蛇來,繞着少年的手腕爬到手指之間,揚起上半邊身子朝兩人貌似得意地吐着鮮紅的信子。
“毒蛇!”
蘇菊畢竟是個女人,雖然強勢一點,見到這滑膩膩的蛇,也是驚呼一聲,嚇得連退兩步,王力這時的臉色亦是變得很不好看。
“他剛纔發脾氣,加速血液流動,這會兒估計毒已經快流到曲恆穴了。只要再等個十分八分鐘的,他就可以徹底掛掉了。”少年陰陽怪氣的語氣這會聽得兩人毛骨悚然起來。
而王力卻是不信的大叫起來:“少騙人了,你當我是傻子麼!蛇咬的傷口哪會流血的,不都是兩個小孔麼?”
那少年不屑道:“哼,少拿一般的蛇跟我的小黑比……你愛信不信吧。”
這陰森森的話不禁讓蘇菊正視起這個問題來,王力還想爭辯,蘇菊攔住了他,頓了頓儘量壓抑着語氣道:“你這是故意傷人,你知道不知道這是犯法的?趕快把你家的大人找來給他解毒,我們可以不追求你的責任。”
蘇菊的語氣雖然平淡,卻顯露出了一絲隱隱威脅的意味,王力在一旁聽了也是點頭,蘇菊這一招巧妙,這半大少年肯定經不住嚇唬!
不料那少年卻有些嘲笑的譏諷道:“你們想威脅我?以爲我不懂法律麼,他私闖民宅在先,也不是我動的手,你說上天去也沒道理,另外我不想重複了,老頭子不在家!想解毒,自己來前門找我,不解毒,愛幹嘛幹嘛去!”
說着,這個少年便轉身“呯”的一聲關掉了門,蘇菊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上前半步高聲道:“等等……”
那少年吱嘎一聲又拉開門,探出頭來冷笑一聲“你再拖拉一會,他就沒救了!”說完,又“砰”的一聲把木門再度關上。
蘇菊看着那被關山的木門,不由得怔住了。這小子,好像有點難纏!
王力在一邊憤憤不平的怒哼道:“臭小子,這麼囂張!”
蘇菊在一旁,不禁也苦笑了一下,自己在省城裡邊,幾乎是一言九鼎,而這個半大的小子,竟然處處跟自己頂撞,還壓制着自己!
然而一想到王力手上的傷,蘇菊只能無奈道:“先別說這個,這人性格古怪,要是他爺爺真不在的話,別等下不給你解毒就麻煩了!”
王力硬氣道:“沒事,蘇菊姐,別管我,咱們現在怎麼辦?”
“你的手感覺怎樣了?”蘇菊又看了眼王力的手指,這時整個手掌都變黑了,更是腫得有小腿粗,直痛得王力齜牙咧嘴,渾身冷汗,就是不問也知道,他肯定是跟那少年說的一般,在強撐着呢。
眼見如此,蘇菊只能勉強笑道:“還能怎麼辦,去找他解毒吧。”
王力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蘇菊趕忙架起王力退出籬笆,勉強彎腰提起地上的箱子,兩人沿着小路往房子前面繞了過去。
離去前,蘇菊忍不住回望了眼籬笆內的幾隻肥鴨一眼,從它們起伏的胸脯完全看得出來,鴨子們都還活着,可是剛纔兩人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按道理這些膽小的家禽早該被驚動了纔是。可是它們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過周遭的一切,始終都在假寐。
蘇菊皺了皺眉,這地方好像還真有點古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