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對老闆都是既敬且畏,甚至有的時候我覺得老闆和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感情,那種感情已經超越了上級對下屬的信任、器重,而是一個忠厚長者對晚輩的慈愛和關憐。在經歷了這麼一大串生死交織的事情之後,突然聽到他這番發自肺腑的話,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
老闆忽然轉過身來,見是我們,吃驚不小,但他畢竟是久經風浪的江湖梟雄,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失威嚴地說:“他們呢?”
我拿槍指着他,聲淚俱下地說:“都死了!”
“你殺的?”
“沒錯。”雖然人不是我殺讓的,不過既然閻彤彤深愛老闆,她也可以說是因爲救我而自盡,我不希望老闆知道閻彤彤在最後時刻背叛了他,讓她在老闆心目中一直都是那麼的忠誠和可靠,那麼的美好,這樣老闆就會因爲失去她而痛心疾首,讓他也嚐嚐這種痛失至愛的滋味。反正我身上背的黑鍋已經不少了,再背一個又有何妨?
老闆眉頭一蹙,臉上出現了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眸中劃過一道深刻的悲傷,我想是因爲閻彤彤。他語速緩慢,聲音喑啞地說:“你知不知道,你殺的,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兩個人。閻彤彤是唯一一個不是看在我的錢的份上而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即使有一天我破產了,一文不名,她也不會離開我。我曾經想過,幾年之後,等我賺到足夠多的錢,拋開這裡的一切,去太平洋買一個小島,和閻彤彤去那裡平靜地過完這輩子。而劉澤明,絕大部分的人都不理解,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公司人事變動頻繁,人川流不息的來,也流水一樣地走,但是不管如何變動,劉澤明這個周身汗臭、喜歡光腳穿布鞋的大老粗,他的職位從來沒變過,一直坐在總裁的位置上屹立不倒?真正知道原因的沒幾個。那年,我兒子死了之後,我離開家鄉,去北京的工地上打工。由於我能吃苦、講信用、腦子也好使,沒過兩年,我很快就拉起了自己的隊伍。五年之後,我承包了一個大工程,承建當時北京最高的大樓,2層的中行大廈。爲了得到這個工程,我行賄了主管這個工程的幾個政府官員,花了4萬,在那個時候,那可是一筆天文數字。後來東窗事發,國家反貪局查出來了,那幾個政府官員被停職調查,並且要傳訊我,我一聽到風聲就馬上跑路了。我逃到吉林的長白山,在山腳下碰到了一個算命的,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就給了那傢伙5塊錢,讓他幫我算一卦。那個人算得很準,我這前半生的事情都被他算得一清二楚。我問他,我現在該怎麼辦?他說我事業宮直破紫薇,但命坐武曲、財陰夾印,是典型的因財而犯牢獄之災的命格,不過我只要過了這一劫,就會大富大貴,成爲人中龍鳳,可以有2年的大運。他叫我回去自首,但打死也不能供出行賄的對象,並且說一定會有貴人出來相助。你和我一樣,嘗試過逃亡的滋味,整天擔驚受怕的,那比真正坐牢還難受。聽算命的這麼一說,並且見他算得這麼準,我就信了,乖乖地回去自首。在看守所裡,我左腿被打斷了,右手幾乎不能握筆,這就是我的字跡爲什麼那麼難看的原因。在牢裡,不管他們怎麼打我,我始終記着算命的話,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一分錢也沒塞過。我知道,不供外面的人可能還會保我,供出來必死無疑。所以每次升堂我都死撐着,看把我打成那個樣子,我都沒鬆過口,後來連警察都懷疑他們收到的情報是假的。我被關了三年零四個月之後,有一天,一個審訊的時候打我打得最兇的幹部突然客客氣氣地對我說可以出去了,我知道,終於捱過來了。那幾個政府官員也因爲查不出問題,都官復原職,官最大的那個在我出獄的時候已經做到國家XX部部長了,因爲我夠義氣,一直硬挺着,沒把他們供出來,他們都很感激我,我出來之後就開始扶助我,給了很多項目我做,三年之後,我已經身家過億了,老婆孩子也都送出了國。這一切,都被那個算命的說中了。後來,我回長白山找到那個算命的,請他出山,做我的風水顧問。那個人,就是劉澤明。實際上,他就是一個赤腳大仙。這十幾年來,在劉澤明的指點下,我征戰南北、縱橫商界,從建築起家,到自己做開發商,到轉行收購藥企,後來借殼上市,到最近幾年和政府合作搞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上馬機場項目、污水處理廠項目,我每次都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從來沒失過手,產業也越做越大。我記得劉澤明說過,我的大運只有2年,快要到頭了。最近這兩年他老是叫我趕緊收手,轉移資產。我明知他說的是對的,但是卻沒有辦法,因爲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就像一輛上了軌道的懸浮列車,已經不是你想停就能停,我想收手就能收得了的了。”
我哽噎着說:“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爲了你一個人的榮華富貴,你已經害死了那麼多人,羅梓、姜得勝、張建義、閻彤彤、劉澤明,還有華蘭的人,我和胡庸偉也差點被你害死,現在曲麗媛也在他們手裡,不知道是生是死。”
老闆仰起頭,看着不斷變幻的天空,過了半晌,神色落寞地說:“劉澤明爲我算了一輩子的命,每一次都很準,沒想到,他卻沒能算出他自己的命。那個困擾了我這麼多年的問題,現在我有答案了,如果能用現在我擁有的一切,換2年前的5塊錢,換回我兒子的命,我換。”
我逼視着他,厲聲發問:“你兒子的命,難道比這麼多人的命加起來還要值錢嗎?”
老闆想也不想地回答:“沒錯。”
我用槍指着他的太陽穴,“你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老闆搖了搖頭,神色自若地說:“你不會殺我,因爲你下不了手。你要是下得了手,早就開槍了,不用等到現在。你走吧,快去救曲麗媛。”他伸手撥開頂在他腦門上的槍,從在褲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再次舉槍對着他,“你就這麼自信,認爲我不會開槍?”
老闆舉起煙,又吸了一口,拿煙的右手微微發顫,這是四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他一根菸吸兩口。這說明,他的心開始亂了。
老闆在我的槍口下,仍然舉止從容地從褲袋裡掏出一把車鑰匙,目光平靜地望着我說:“呆會你拿槍對着林維標他們之前,記得先把保險栓打開,他們可不會像我一樣,和你說這麼多廢話。你們快去吧,他們一定是在風力發電廠,林維標這個人喪心病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我一下頹了,發現自己居然如此可笑,用一把沒有打開保險的槍指着別人耀武揚威了半天。我黯然地接過老闆遞過來的賓利車鑰匙,要去開門,老闆說:“密碼87,沒密碼,你打不着火。知道這個密碼的含義嗎?”
我一怔,腦筋飛速地轉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藥業公司2年8月7日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的日期?”老闆點了點頭,我按響了電子更新超快於鎖,正要拉開車門,沒想到,吳亦詩嘩啦一下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用槍指着老闆說:“等一下,讓他去開門,萬一他在車上放了定時炸彈怎麼辦?”
老闆對着那根雪茄吸了第三口,把煙彈在地上,然後轉過身去,彷彿是對着大海自言自語:“我江石豪雖然談不上光明磊落,但還不屑去做這種事。”
吳亦詩還是不肯相信老闆會有這麼好心,仍然拿槍要逼他去開車門,我過去按低她的槍口,說:“咱倆的命還不值3萬,走吧,我身上有傷,你來開。”
我拉開兩邊的車門,坐進了副駕,輸入了密碼,吳亦詩打着火,打方向盤,倒車,片刻就駛上了環海大道。坐在車裡,我一直望着原地,站在馬路邊的老闆負手在背面朝大海,風呼呼地從他身邊刮過,海里浪濤翻滾輕濤拍案,他煢煢孤獨地站在岸上,始終一動不動,直至消失在我的眼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