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十幾套球衣,因爲AC米蘭的球服歷來是紅黑相間的,唯獨我晚上穿的這套是漸變的藍黑色,很特別,所以十分得寵。她居然能說出這套球衣是AC米蘭的客場球服,有點門道啊。我打算再考考她,看她是個真球迷還是個僞球迷。
我說,你知道當年誰穿這個號碼嗎?
她說,當然知道,巴喬啊。
我說,哦?你還認識巴喬啊?
她虔誠地點點頭,說,94年夏天,我爸媽帶我去香港看我姑媽和表妹,那天晚上正好是黃家駒逝世一週年紀念晚會,我和表妹跑到紅磡去看演唱會了,關淑怡唱到那首《情人》的時候,我們哭得一塌糊塗。演唱會開到凌晨兩點多,然後就接着看意大利和巴西的決賽,巴喬踢飛那個點球之後,好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樣,他一轉過身來,我看到他憂鬱的眼神,把我又給弄哭了,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的喜歡上他了。
我想,這丫頭還挺有意思的,北大的女生就是不一樣,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靈動之氣。我說,哦,原來你和巴喬之間還有這麼多故事啊。喂,我今天踢得怎麼樣?比你的巴喬強吧?
她歪了腦袋,嘴角上揚,作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又露出兩隻小酒窩,十分俏皮。我真想在那個雞蛋上啃兩口。
她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倆的位置和技術風格不一樣。巴喬是9號半,影子前鋒;你是羅納爾多式的撕破型前鋒,標準的9號。還有,巴喬在場上那麼優雅,你,你…她說到這的時候只是笑,露出一口潔白的小貝齒,簡直無可比擬。
我喜歡她用的撕破這個詞。我知道她的意思,老楊以前就經常說我在球場上跟一部絞肉機似的,橫衝直撞,佛擋滅佛,神擋滅神,像一把在對方陣營裡呼呼飛舞的電鋸,一場球往往能放翻對方三四個人,是“堅決消滅敵人有生力量”政策的堅定執行者。而我大概是從石頭裡爆出來的,擁有金剛不壞之身,頂多擦破皮流點血,受點無關痛癢的小傷。
這時又有幾輛大巴拉了幾車人過來,這些人一律穿着黑衣黑褲黑皮鞋,一個個打扮得像日本奧姆真理教的教徒。邪教徒們面容莊嚴,隊列整齊,在一個高瘦男主教的帶領下一路高呼愛國口號,氣勢洶洶地直撲美國大使館,和我們先前的散兵遊勇相比,就如一個專業的遊行隊伍。傳說中,奧姆真理教這種邪教組織,女教徒入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獻身給教主大人,以示對教主的忠誠和把一切獻給組織的奉獻精神。這種教義深得我心,搞得我和魚販子萬分着迷,癡心妄想把學校裡的漂亮女生都發展成我們的教徒,我倆輪流當教主,每天晚上都在牀上給女教徒們傳諭。連教名我們都想好了,各取我和鬱繁星名字裡的一個字,叫瑞星真理教。遺憾的是,我們學校的女生忠誠度不高,也普遍缺乏獻身精神,更加不幸的是,我們沒有及時申請商標註冊,瑞星這個教名被一個殺毒軟件公司搶先註冊了,致使我們的建教事業胎死腹中、中途流產。人生之憾,莫此爲甚。
由於人多要避讓,我和睡袍女孩不時被邪教徒衝散,說話經常被打斷。我們說到巴喬的任意球絕技的時候,又被一彪人馬衝過來打斷了,我看到她嘟着小嘴,眉毛皺得能當彈弓,顯然對眼前這種狀態大爲不滿。我把右手向她遞去,她想也不想,很自然地把左手交到我的掌心裡,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被人羣衝散了。她的手像嬰兒一般,又軟又滑,握着非常舒服,搞得我春心蕩漾,剛剛被邪教徒激起的一點愛國之情蕩然無存。
我們牽手前行,東拉西扯,有時也跟着人羣大喊兩句口號。走到三里屯,看見一個穿馬褂拿蒲扇的老大爺跟着遊行隊伍高呼“交出兇手!殺人償命!”,說到那句“殺人”的時候,一口假牙飛了出來,假牙在空中還一咬一合,像一條要噬人的鯊魚,把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有一輛大衆汽車從後面緩緩開來,天窗裡鑽出一個人,舉着攝像機在拍攝,原來是電視臺的採訪車。見有記者來拍攝,遊行隊伍的熱情更高了,口號比先前喊得還要宏亮,前鋒部隊甚至唱起了國歌。接着有二三十輛出租車開過來,車裡的乘客揮舞着寫有標語的旗子,邊揮邊唱,招搖過市。
幾輛公共汽車從後面開過來,司機把頭伸出窗外大喊,說學生們的愛國遊行,免費乘車。我和睡袍女孩眼神相交,形成默契,等到下一輛車停站的時候,也不看線路,跳上了車,兩人在車上隨着衆人大喊大叫,至於到底喊了些什麼,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
汽車經過一個燈火輝煌的地方,那地兒人頭攢動,我猜想可能是一個深夜外出的白人不幸被遊行隊伍截了下來,被當做肇事的美國飛行員來羣毆。我們下了車,奔過去一看,原來是某飲料廠家在免費派送新上市的礦泉水,以示遊行,聲討美國霸權主義云云,連“抵制美貨,國貨當自強”的口號都喊起來了,真行。
我擠過人羣,上去弄了兩瓶,擰開一瓶遞給睡袍女孩,自己開了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睡袍女孩喝了兩小口,喝完了右手拿着礦泉水,左手仍然交到我手中,喜得我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