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斯頓馬丁的車窗外看不見連片的高樓瓊宇,他們纔算從那鋼鐵的森林都市中逃脫,擡眼可以看見BJ郊外入秋後稍顯泛黃的矮山在公路盡頭拔地而起,山上泛黃一片中偶爾能見到漂亮的金紅交輝,那是金秋時節已經碩果累累的蘋果林。
已經能見到山了,說明林年和李獲月已經到了北亰的城郊,在這邊隨處都能找到果農的生態果園,蘋果園屬於西五環以外,線塔孤零零地立在樹林之下就像鏤空的巨人遠眺着北亰城環內的繁榮。這邊平時的人流量並不大,阿斯頓馬丁從擁擠的車流中脫出後也像是游魚入海不斷地提速,縮短了近預期三分之一的時長就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按着副駕駛上李獲月的指路,車拐彎停在了地鐵露天站外售票窗口旁那一溜老紅牆低矮建築前,雖然沒有明確地劃停車位,但本地人都習慣停在這裡,交通局也不會莫名其妙跑來拖車。
林年下車然後把車鑰匙從車頂拋過去,同樣下車的李獲月關門的同時擡手接住了鑰匙,徑直走向了旁邊不遠處可能是北亰現在唯一留存的露天售票窗口。
林年跟在李獲月身後同時安靜觀察着周遭的環境,這裡是北亰地鐵一號線的終點站,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裡也算是上車乘客的起點站,早在1973年就在北亰地鐵一期工程線路試運營,算得上的年齡比父輩們還要大的公共交通設施。
作爲終點站和起點站,現在的蘋果園站臺處很冷清,不是因爲郊區人少,而是因爲這裡暫時停運了,封站的通告貼在露天售票口的窗戶上,售票口的窗口也盡數封閉,在周圍看不見什麼人煙,偶爾只有遠處的大路上開過幾輛車,冷清得不像是北亰的地鐵系統。
李獲月走到了露天售票站點前的窗口,伸手在封閉的窗口玻璃上敲了敲,等待一會兒後窗口竟然從裡面打開了,但沒有人說話,李獲月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了形狀像是玉扳指的信物從窗口遞了進去,那是司馬家宗族長在他們離開之際給予的信物。
林年上考古學的課上見到過這東西的照片和解析,有別於玉扳指,這種小巧的製品被叫做“韘(shè)”,通“射”,是射手戴在手指上用來扣住弓弦的飾物,除了玉石之外還有虎骨、金屬製成的韘。
李獲月出示的韘顏色是黯淡的黃色,顏色很純沒有雜色沉澱,黯淡也只是因爲本身的色澤問題,表面很光潤近乎黃玉,但林年認得出這是骨制的,至於是什麼生物的骨骼,恐怕和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信物遞進去之後很快就從窗口送了回來,裡面的人還是雙手將之捧出來的,足以見得出對於韘主人的敬重。
“見韘如見人。”李獲月收起了信物,“帶路吧。”
不到一會兒,露天售票站點旁的鐵閘門被打開了,裡面走出了一個穿白色正裝的年輕男人,在見到李獲月後快步上來微微彎腰,“李獲月小姐,我叫江有汜,狼居胥庚辰興師,信物已經看過了沒有任何問題我們這邊已經等候多時。”
林年注意到這個年輕男人臉上有些許按捺的激動,望向李獲月的目光中充滿着尊敬和仰慕,那並非男女愛意的情緒,而是純粹的對於上位領導者的期望。
“現在下面是什麼情況?”李獲月問。
“還請問您瞭解過我們在蘋果園下開發的相關‘項目’嗎?”
“只知道和龍王的‘領域’有關。”
“那還請跟我來,一時半會兒可能說不清,可能只有親眼見到才能理解裡面的複雜和危險。”
李獲月微微點頭,龍王尼伯龍根的開發完全在她的知情範圍外,宗族長們似乎並不希望她插手這件事裡,如果不是林年和她的合作配合,恐怕到大地與山之王的戰役結束她都沒有機會被調到戰場。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信任危機了,和打入“冷宮”沒有什麼區別,也就是因爲李獲月本身‘月’的特殊性,所以平日裡纔會發現不了半點差別,現在深挖起來立刻就能感受到正統上層對她的看法以及悄無聲息施行的處理手段。
“這位就是秘黨派來的合作者麼?”江有汜看向林年,頷首表現出了該有的尊敬,“也還請跟緊我們來,李司那邊已經將您期許的事安排妥當但還請多加留意。”
林年沒有多言語,跟着這位年輕的正統走向了地鐵地上的入站口大廳,這裡面的設施和其他尋常的出站口沒什麼區別,唯一相差的恐怕就是檢票的閘口設在了地上的進站口,遠沒有其餘地鐵站那般寬闊的場地。
江有汜停在了頭頂亮着綠勾燈的閘機口前,轉身正對跟着停下腳步的林年和李獲月兩人,十分正式地遞出了兩張地鐵票的磁卡,林年接過磁卡正反面都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張再尋常不過的北亰地鐵IC卡,可讀寫,容量大,有加密功能,PP材質,兩面都沒有漆任何東西,純白色剛出廠的樣子。
“什麼意思?”李獲月注意到了江有汜在遞卡時的嚴肅,清楚手上的IC卡不是真的給他們出行做地鐵用的通行證。
“還請多加保管不要遺失,如果遺失的話還請找我們補辦,兩位手中的IC卡可能是進入那片‘未知領域’的不二通行證。”江有汜認真地說道,雖然言語很荒誕,但看錶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用IC卡進龍王的尼伯龍根。”林年再度翻轉了一下兩面白的交通卡,“這是IC卡,不是IQ卡,不是麼?”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誕,可這的確是進入‘未知領域’的辦法,兩位手中的‘門票’還尚未真正地激活,只有當成功激活後才能憑藉‘門票’喚來列車進入那片領域。”江有汜沉穩地解釋。
林年捕捉到“列車”這個關鍵詞,還沒有繼續追問,江有汜就已經掃卡從閘機口通過了,並且示意李獲月和林年也跟上。兩人對視了一眼,還是選擇了暫時相信,從閘機口掃卡通過,從閘機口的綠燈和提示音來看他們手中的確就是貨真價實的北亰交通卡,可能還是一卡通的款型。
蘋果園站點沒有自動扶梯,下月臺全靠階梯走,空間也顯得有些狹隘,林年手指間把玩着那張白卡,觀察着這個年紀比他還大一圈的地鐵站。
越往小走周圍的地方就越窄,所謂月臺不過就是一條狹窄的封閉長廊,頭頂是格柵的天花板,兩米一盞白色的格柵燈,照亮橙紅交接的瓷磚地板,吊掛的LED燈牌顯示着下午三點的時間。三米一根的立柱隔開了右側緊靠着的地鐵軌道,這也是北亰唯一沒有安裝屏蔽門的地鐵站,只有一條亮黃色的盲道區分狹窄的月臺長廊和鐵軌。
暖色調的裝修風格沒有帶來任何溫馨的感覺,可能也和空間實在封閉狹窄有關,林年行走在這廊形的月臺中只感覺逼仄和危險,說不定哪一個上班族沒睡醒一腳滑就會摔進鐵軌裡,也不知道過往幾年有沒有出過類似的事故。
再往前走兩步前面就已經能見到人了,狹窄的月臺通道里鋪設起了複雜的線路,儀器設備被堆積在掛着德雲社廣告的牆壁前,就林年認識的儀器就有“輕型圓錐動力觸探頭”“地形測繪儀”“輻射率測量儀”“感應檢波器”“壓電檢波器”“激光檢波器”等等。
不少穿着正裝的人在立柱旁和儀器前圍繞着激烈地進行討論,在月臺緊靠的地鐵軌道還能見到有人抱着一圈黑色的線纜慢慢後退鋪設,月臺上的監工一邊回頭注意LED燈牌的時間默唸着什麼東西,一邊催促指揮着下面工作的人加快手腳。
江有汜帶着林年和李獲月向裡走,沿路上的人在見到李獲月之後都積極地前來問好,還有幾個甚至伸手和她握了握手,臉上掛着的都是興奮和激動的表情,林年爲之頻頻側目。
“這是在做什麼?”林年路過了一臺地形測繪儀,在屏幕上的成像裡見到了一條蜿蜒的軌道分佈圖,大概就是蘋果園的地鐵線路,被人爲標記了很多個紅點。
“我們在試圖找到進入‘領域’的節點也就是你們理解中的‘尼伯龍根’的入口。”
“我以爲你們早就已經找到了入口。”
“我們只是找到了進入尼伯龍根的方法,而不是找到了他的入口。”江有汜耐心地解釋,“尼伯龍根有着一套獨屬於他的運作原理,我們發現了他的規律,但卻暫時沒有破解這個規律,也就是知其所以而不知其所以然,這兩者是有着本質上區別的。”
“發現了進入的方法,卻沒有找到進入的入口?”林年皺眉,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這個我來解釋。”在月臺的前方,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鏡,身上套着格子衫,雙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向林年和李獲月分別伸出左手和右手,“認識一下,我是這邊‘項目’的負責人,劉邕。‘月’小姐,有些時日沒見了,之前託付於你的‘七星’還算趁手嗎?”
林年有些彆扭地伸出左手跟他握了握,一旁的李獲月正常握手後回道,“許久不見,沒想到是您在這裡負責。‘七星’已經在戰鬥中毀掉了。”
“都是上面老人們的期望啊,我也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只能以身作則前來坐鎮前線了。不過‘七星’毀掉了麼倒也無妨,我會給你準備新的武器,天機閣做出的東西本就該在戰場中行將就木,我聽說月小姐上一場戰鬥的敵人疑似龍王,‘七星’能在那種級別的敵人手中毀掉,算得上是得償所願了,作爲製作者的我也與有榮焉。”
劉邕右手無名指輕輕推了一下臉上的眼鏡,面上帶着公式化的禮貌微笑,視線轉向李獲月一旁的林年,“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秘黨屠龍者,林年吧?真的是久仰大名,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
“久仰大名算不上。”林年搖頭。
“劉邕,天機閣的副閣長。”李獲月爲林年再度深入介紹了一下這個其貌不揚的眼鏡男人的身份。
天機閣。林年大概瞭解這個部門在正統中應該和裝備部是一個性質,那仿製的七宗罪就是出自天機閣之手,作爲副閣長,職位大概和裝備部的副部長等同?倒也是個不小的職稱。
“久仰天機閣大名。”林年瞭解對方身份後,倒是心悅誠服地問候。
能弄出新·七宗罪那種東西,天機閣的水準可能在某些方面遠超了裝備部許多。
“哈哈哈,哪裡的話,卡塞爾學院裡的裝備部才真的算是大名鼎鼎,我們可是從裝備部身上學到了不少新潮的技術理念,只能說各有千秋,互幫互助,一起進步了。”這位劉副部長也是官話通透,“你們是奔着‘尼伯龍根’來的吧?需要我爲你們解釋一下現在這邊的情況嗎?”
“那就多謝了不知道剛纔這位正統的朋友所說的:發現進入的方法,卻找不到入口是什麼意思?”林年問。
劉副部長輕輕擺了擺手,江有汜就無聲退到了一邊,他與兩人做了一個跟上的動作,轉頭在月臺鐵軌旁的黃色警示線身上邊走邊說,“首先明確一點,我們的確找到了尼伯龍根的進入方法,並且已經送入了數人進入尼伯龍根進行勘測。”
林年微微凜神,對方一開口就給出了他真正在意的答案,正統的確已經開始秘密進入大地與山之王的尼伯龍根了!
劉副部長伸手摩挲着有些胡茬子的下巴說,“要怎麼說清楚裡面的一些彎彎繞繞呢?這樣吧,我舉個例子,就用尼伯龍根本身的寓意來舉例,在北歐神話中尼伯龍根的入口終年都籠罩着一團迷霧,在迷霧的另一頭就是佇立的‘霧之國’,如果想要抵達尼福爾海姆,就需要穿過迷霧,然而卻無人知曉迷霧中的道路是如何延展的,這是‘霧之國’本身的防禦機制!”
“可你們卻說你們找到了進入的方法這意味着你們有一位引路人。”李獲月說。
劉副部長讚許地看向李獲月點頭,“腦筋動得很快,在北歐神話中想要進入死人的國度總需要一位死神作爲引路人,就與我們現在遇見的情況相同,我們進入尼伯龍根也需要依靠一位‘引路人’說它是‘人’有一些不準確,因爲我們現在依仗的引路人是一輛【列車】。”
“列車?”林年表情微微變動了一下,他聯想起了自己聽過的那些有關北亰的都市傳說,裡面不少都和地鐵有關。四合院內司馬栩栩跟他們講述過的秘黨專員失蹤的案件也和地鐵有關,現在看來似乎線索都開始對上了。
“一輛列車,這是我們進入尼伯龍根的唯一方法,坐上那輛來自尼伯龍根的列車,等待它在隧道中穿行然後停止,艙門打開的時候,外面就是我們期許已久的龍的國度。”劉副部長眼鏡略微折射着格柵燈的白光,下面的表情依舊是微笑,但笑容裡卻能讀出寂靜的狂熱。
“一輛地鐵列車可以帶我們前往尼伯龍根,聽起來很荒誕。”李獲月看向月臺旁的軌道,在軌道往前就是黑暗的隧道口,裡面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任何東西。
“的確聽起來很荒誕,起碼最開始我知曉這個方法時還認爲這是誰的囈語。但的確,我們逐漸發現在北亰的地鐵交通系統中居然真的隱藏着一輛不在地鐵交通系統上的列車,我們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地鐵系統也沒有它的編號。在滿足‘條件’的恰當時候,它就會從隧道口中駛出然後停下,載着滿足條件的人上車進入尼伯龍根。這是已經確定的‘規則’,我們已經試驗過許多次,並且得到了成果。”劉副部長說。
“你的意思是,有那麼一趟列車,可以從我們現在站着的蘋果園站,一路把我們帶到尼伯龍根?”林年整理了一下語言,再三確定。
“是的。”劉副部長很乾脆地點頭。
“那這裡應該還是1號線的地鐵吧?我是說這條隧道應該連接着‘古城’和‘八角遊樂園’的站點?”林年看過北亰的地鐵交通圖,1號線從蘋果園往下是一條單獨的線路,直到‘復興門’站點纔會開始和其他線路交叉。
“的確是連接着的。”
“那麼那輛列車是從什麼地方開來的?”林年問,“總不可能憑空出現。”
“我們不知道。”副部長搖了搖後背着的手指,“就現在看來它的確就是憑空出現的。我們嘗試過從‘古城’發車回這邊的站臺,沿途用監控記錄隧道內的情況,按照監控來看,這條線路沒有岔路,就這麼一條簡單筆直的路不可能有地方藏第二輛列車。於是我們將一輛列車停在古城站點的時候,那輛不在編號的神秘列車依舊能從隧道中開進蘋果園站臺,它就像憑空出現的幽靈列車一樣!”
“有沒有考慮過在隧道內裡鋪設監控攝像頭,隔一段距離鋪一臺,直到將蘋果園到古城這條隧道的每一個死角都暴露在監控中,如果列車是出現在這段隧道中的,它出現的瞬間總能被捕捉到。”林年立刻給出了自己的想法。
“750臺監控攝像頭,每3米一臺足夠鋪設滿從蘋果園到古城總長25公里的地鐵隧道。”劉副部長直接給出了答案,“這是我接手這個項目後第一個下達的命令,750臺監控攝像頭,一天之內全部安裝完畢。”他轉頭看向林年笑了笑,無名指推了一下眼鏡,“順帶一提,我是個唯物主義者,不相信什麼‘幽靈’也不相信‘幽靈列車’。”
“那麼結果呢?”林年看向這個在龍族存在世界還堅定相信唯物主義者的男人。
“至於結果嘛”劉副部長停下了腳步,他帶着身後的兩人站在了隧道口的邊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大片黑暗,表情相當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