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要價是談判的開始,這一點是誰都明確的,挑起火氣,在製造情緒的壓抑中尋找對方話術的紕漏,進一步,再進一步,去觸碰所謂的底線。這是所謂言語的遊戲,尋找失誤與漏洞的一個過程。
但李獲月忘記了一件事情...或許她也沒有忘記,反而是十分清楚這件事情,所以選擇了直接的表明態度——沒有人能比昂熱更懂談判,他是在談判桌上長大的,從劍橋獅心會的人生開始,再到卡塞爾學院的領袖,秘黨的代言人,一生百餘年混跡人與人、權與權的交鋒無數次。
“首先明確一件事。”昂熱開口了,聲音不大,但特別沉穩,沉穩得讓人清晰能感受到裡面夯實的重量,“‘正統’的人派你是來講道理的,還是來打架的?”
話語很樸實,但裡面的重量讓人不得不正面地去思考,去應對,無從做到敷衍,因爲這個問題的答案真正意味着接下來長江流域上局面的走向,以及整個混血種世界大勢的走向。
“當然是講道理的。”赤金的黃金瞳下沒有任何的情緒,李獲月正面回答了昂熱這個問題。
“很好。”昂熱得到了答案,鬆開了李獲月的肩膀,就像無形的禁錮解開了,空氣中甚至能幻聽見枷鎖崩開的聲音...那是氣氛的冰解,但也只是暫時的。
林年退回一步鬆開了李獲月的手腕,但那纖細的手腕上還是留下了紅色的手印,但沒有人在乎這一點痕跡,無論是對方還是他——即使先動手的算作是昂熱,那些暗中的人都以爲李獲月的言語得到了收效,但在最後的關頭事實證明底線的挑撥確實無法讓這位百歲的屠龍傳說露出紕漏,情理之中所以沒有人可惜,只是面無表情地關注着船上的走向。
“講道理。我喜歡講道理,我是個教育家,反對棍棒槍炮的力量,但卻不忌諱使用他們來獲得教育的權力,畢竟在教育之前總得有點武力才能保證黑板上寫的是道理,而不是最後一課的辛酸。”昂熱淡淡地說。
在他身旁林年微微察覺老人的話語裡似乎有些意有所指,但卻無法悟透那真正想傳達出的諷刺。
“既然是講道理,那我們就從最初的道理開始講,白帝城是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不談你們‘正統’現在那些老人貪婪過頭的私慾和狂妄,可阻止扼殺龍族的復甦是每一個混血種,乃至每一個勢力的責任,這一點你們不反對吧?”老傢伙終於還是摸出了那包好的雪茄,緩慢點燃。
“是。”李獲月說。
“次代種的撲滅,我們不求你背後那羣老不死的認可和感謝...可在這個過程中你們倒插而來對我們的人下了手,這是幾個意思?”昂熱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毫不避諱眼前的女孩,煙霧中瞳眸幽幽地凝望着李獲月,似乎要藏住深處擇人而噬的暴戾。
“人,是我們正統的。”李獲月說,“但不是我們任何一方‘氏族’指派的。”
林年皺眉,看向甲板角落那堆蛙人的屍體,李獲月的這番話很好理解,人是他們的,但他們卻從沒有做過對摩尼亞赫號襲擊的命令...這羣人的‘老闆’另有其人,‘正統’與這羣人並無關係?
“不是‘正統’的編外人員,也不是叛離人員,而確切的是你們‘正統’的人。”昂熱淡淡地說。
“是。”李獲月說,“秘黨的保密機構做得很好,當我們意識到事情發生時,事情已經結束了。”
“看來有人把你們耍了,或者借了你們的刀。”昂熱點頭,“但這羣人毋庸置疑還是你們的人,貨真價實的來自‘正統’的精銳混血種...所以你們應該意識到自己沒法摘掉這個可能是誣陷的帽子吧?”
李獲月沉默,這個問題不該她答,她也不能答。
甲板上死寂一片,簡單的三兩句話,昂熱已經將這一次事件中最不能忽略,也不可能忽略的事情輕輕地放了出來。
摩尼亞赫號十三位船員的犧牲,蛙人小隊實爲‘正統’來人的證據。
人證、物證,齊聚一堂,在李獲月落到摩尼亞赫號上見到那羣蛙人小隊之後,無法進行第一時間的毀屍滅跡,這次談判他們手中的牌就差了昂熱太多了。
即使‘正統’的確如李獲月所說對蛙人小隊的情況一概不知,而不是自導自演,他們也無法拿出切實有力的證據。這是在談判開始前‘正統’就被扣下的摘不掉的帽子,直接引導了談判最終的走向...也難怪李獲月會去直接表明‘態度’而非是注重談判的‘內容’...然而這種年輕人的聰慧在昂熱的面前也顯得太過拙劣了一些。
“談判這種遊戲,我向來很願意玩,因爲他是最公平也是最能看清彼此虛實的一個遊戲,不需要見刀見血,大家彼此設定一個‘底線’,在已知情報作爲‘底牌’的互相出牌中慢慢去觸碰對方的底線,最後牌打盡底線暴露的人敗走桌下,保住底線的人籌碼盡收。”昂熱咬上了雪茄淡淡地說,
“...可你要明確一點,是的,我的確瞭解‘正統’,但我瞭解的‘正統’是你爺爺輩的故事了,你們太多骯髒的秘密在這麼多年內沉澱、發酵,即使藏在最暗的地方我也很難裝作視而不見。因爲一些故人的緣故,我從不願意伸手進你們的爛攤子裡,但這一次是你們主動接觸我的...於我而言,你們從來不存在什麼底線,所以在談判上一開始你們就是明牌的局面。”
話語平靜但卻辛辣,讓人感受到一觸即發般的緊迫感,李獲月安靜地聽完了,直到最後在昂熱的注視下她說,“總有些事情是您不知道的。”
“比如?神農架下開採未盡的龍屍?古秦鍊金術的新的突破?亦或者‘仙丹’的煉製有着突破性的成功?長城龍脈得到了實戰的效果?還是...新一代被挖掘爲‘獲月’的你?”昂熱冷漠地說,“‘正統’的底蘊確實是秘黨有所不及的,那是五千年曆史的沉澱,但那些所謂的‘底蘊’都是在撕破臉皮時纔可傾巢而出的,就如同‘冰下的怪物’一樣。”
他看着李獲月說,“你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向摩尼亞赫號開火選擇搶奪,但你們沒有,選擇了談判。我們也可以直接殺出一條血路,但我們沒有,選擇了談判,既然談判就好好的拿出誠意,而非是‘正統’那百年不變的態度。”
李獲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頭說:
“‘李氏家祖’於庚寅年·庚辰月·三十,親自‘龍鳳苑’慶賀二百九十九大壽,以私人名義宴請劉、朱、趙、司馬氏族家祖齊聚一堂,半日後誕宴言歡盡散。”
在白煙之中林年見到了昂熱的瞳孔微縮了一下,這代表着老人的情緒有那麼一瞬收束如針...這個世界上已經很難有事情讓他露出這種反應了,但李獲月說出的‘誠意’擁有資格。
昂熱沒有說話,李獲月在說完一句話後也陷入了安靜,老人咬着雪茄許久才吸上了一口,煙霧灌入體內循環過深,而後吐出時雲霧如龍遮掩了他的表情,只傳出了氤氳後的聲音,“...他們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我以爲早在五十年前‘正統’的長老會就已經換人了。”
“三百年如一日,老祖長壽。”李獲月說。
女孩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驕傲也沒有底氣,林年只在她的臉上看出了平淡...死水一樣毫不流動的平淡...如果這是以長壽的怪物來示威,那這個態度是絕對不合格的,沒有盛氣凌人,沒有信心在握...像是在念述一個魔咒。
“三百年?”林年輕聲說。
“算到今天...的確也有三百年了。”昂熱點了點頭,點掉了雪茄的菸灰扭頭看向船舷外,“老不死們活得可真久啊...”
三百年是多久?三百年前應該是要追溯到滿清時期,清聖祖康熙的統治時代,朝內挫敗權臣鰲拜,三徵噶爾丹、九子奪嫡等無數驚鴻歷史事件纔剛剛上演,亦或者尚未上演...那是就連希爾伯特·讓·昂熱都無法企及的年代,一百餘歲的老人在那時就連祖祖輩都沒有誕生的時期...或者那時甚至就連秘黨也只是雛形,甚至有今天的規格,而那時正統以至巔峰。
一個人活了三百年,從康熙帝接見伊茲麥伊洛夫面交沙皇國書開始見證,歷經清朝禍亂,見過虎門銷煙、再淌過革命亂世,穿過戰爭年間的火藥與黑煙,振臂歡呼新時代來臨,在改革的海浪中潮起潮落,直到東方太陽再度升起的今天...今天,一個人跨越了三百年活到了今天?
“是一羣人。”昂熱的聲音在林年耳邊響起,林年轉頭只看見了老人被煙霧包裹的臉頰,幽幽的聲音響起,“既然一個沒死,那必然一羣都沒有死,活到今天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一羣三百年前的...亂臣賊子。”
李獲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昂熱對於‘正統’至高階層的詆譭和中傷,她只是站在那裡,因爲她知道這個消息吐出來後,昂熱會有自己的決斷。
“說回條件吧。”老人用力吸了口煙把雪茄頭丟在了甲板然後碾碎面目冷漠,“就算我們獲得了諾頓殿下的‘繭’,但如果他們想以此用來成爲追逐‘永生’的階梯,那麼他們就要大失所望了,龍王只有被徹底殺死的結局,我不想看見任何形式的復甦,所以這個沒得談。”
“要想殺死初代種,那麼就必須要有足夠鋒利的刀,所以七宗罪你們也不可能染指。”老人開口,煙霧瀰漫,“青銅城的遺址就在這裡,我們帶不走,你們也不可能放棄探索,這點是沒有什麼可談的價值。至於次代種的遺體...”
昂熱此時的視線也飄忽到了江上的龍侍遺體上,如果說之前嘲諷‘正統’的底線在他眼裡好若無物,那麼現在是對方正式將底線擡到他的面前了。
“很急?”昂熱問。
“刻不容緩。”李獲月低聲說。
“看來的確很急了...老傢伙們也該急眼了。”昂熱點了點頭,“三百年那麼過來了,再熬三百年也無妨,沒有新鮮的‘龍髓’吊命,很難保證活急眼了的老不死們會咬牙決定做些什麼...你想傳達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李獲月不語。
“龍髓?”林年開口。
“‘仙丹’的製作原料啊,血統精煉的...原始技藝,終究他們還是完善了,突破了技術的桎梏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我本以爲‘水蛭’就已經血統精煉的原型了,但沒想到...”昂熱冷笑了一下,但眼裡沒有任何笑意只有冷漠。
食屍鬼。
這是林年在得到昂熱解釋後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詞,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羣肉體出現了一羣肉體枯敗的老人趴俯在龍屍上滿嘴鮮血淋漓的模樣...誰敢去遑論‘正統’真正的領袖者非是仙氣凌然的大儒大賢而是一羣以龍類屍體延壽的老人?昂熱敢,並且他當着李獲月的面直接說出來了,而李獲月卻依舊沉默。
忽然間,林年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扭頭看船艙,但卻看不見江佩玖的影子了...風水堪輿定龍穴,她說她是‘正統’曾經的核心,但由於某種原因離開了那個地方...
“真是一羣老不死的東西。”昂熱眼中掠過煩躁,看向李獲月時眼眸中掠過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憐憫,隨後是冷漠。
“三百年不死...那羣老人他們很強?”在昂熱的身邊,林年問道。
“他們不強,強的是以他們的手腕制攏的‘正統’...年輕一輩以他們的意願行事。”昂熱彈菸灰,“三百年內日夜如此。”
“三百年前後,那羣老人做了什麼?”林年問。
“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在活下去。”昂熱淡淡地說,“求長生。”
“有意義嗎?”林年問。
“或許有,或許沒有。長生對他們來說可能就是最大的意義,溯源血脈,無所不用其極。”昂熱擡眸看了一眼李獲月,後者一如既往的平淡沒有反應,江風吹起她的短髮和T恤尾擺又被身後劍鞘輕輕壓在臀腰上止住衣衫的動靜。
“所以以前找上我的是卡塞爾學院,而不是‘正統’。”林年說着,視線也停留在了李獲月的身上。
“你對那羣老不死的沒有任何價值,爲什麼要找上你?”昂熱深吸了口雪茄,“你是純血龍類,還是‘氏族’遺腹子?他們的心思從來都沒有放在這方面上過...秘黨和正統的目標也從來沒有統一過...哦,或許曾經是統一過的。”
到最後,昂熱忽然改口了,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煙霧繚繞後的臉上表情有些恍惚不清,片刻只能聽見他平靜的聲音,“如果‘他’還活着的話,或許之後的走向就不如現在一樣了吧。”
“誰?”
“一位故友,一個叫路山彥的男人。”昂熱淡淡地說,“飽懷變革之心而來,有開山破海之勢,優秀的同齡人,當是我們之中的人沒人不被他的氣魄所折服、從而認同他。他是爲國爲民之人,也是爲大勢之人,他跟我提到過革新派內的事情,可那時的秘黨自顧不暇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插手別人家裡的事情,或許‘正統’的真正延續該寄託在他的身上...但他死了,死在了那一處莊園裡,路氏的正統也斷絕在那一天了吧?或許。”
李獲月擡頭看向昂熱,發現昂熱也盯着她,“丫頭,問你一件事情,現在‘革新派’還有後人所在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李獲月直視他輕聲回答。
昂熱盯了她很久,然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隨後冷笑,“如果路山彥還在,‘革新派’還在,‘正統’或許還能盛極至今達到超過秘黨的極巔,但可惜沒有如果,在我心裡他死了,革新派死了,正統就已經死了!如今活着的不過是一羣尸位素餐,以年輕一輩的熱血與朝氣爲食的...骯髒食屍鬼罷了。”
李獲月嘴脣輕動,然後擡頭,眼眸赤金。
—
18道白色的光在爆鳴中輕盈得飛散而開,洞穿了摩尼亞赫號的甲板、裝甲、船艙乃至船體,就連與次代種正面衝撞硬悍‘君焰’都扛下來的軍艦在這一瞬間被“切斷”了,那刀痕破開了船舷、甲板直直地切入到了江水之下,幽深的溝壑一眼望不穿底部。
也是同時,一聲爆鳴在甲板上驟然壓過了一切,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爆鳴之中飛了出去,撞斷船舷落入江水中打出了幾個漂亮的水漂,然後砸進了一艘軍用汽艇的側面,將整個汽艇船舷砸凹進了半個船面之中帶着汽艇側翻揚起水花浮倒在了江面之上。
被打飛出摩尼亞赫號的是李獲月,打人的是林年。 _ttКan_℃O
他們的衝突在不到0.5秒的時間內結束了,結局是以摩尼亞赫號千瘡百孔的代價換來‘正統’的代言人飛出數十米撞翻了一艘汽艇生死不知。
包圍摩尼亞赫號的汽艇上所有槍支整齊上擡對準了甲板上緩緩收手的林年,但沒有人選擇開槍,所有人的汗水都在指尖、額頭上流下,這一幕彷彿是古巴危機的重現,每個人都是那位名爲馬西林·阿爾希波夫的大副,他們手指微顫下的決定會導致混血種的兩大巨頭正式開戰,所以每個人都在猶豫。
“你信不信,如果是路山彥引導的這隻兵,在剛纔的那一瞬間摩尼亞赫號就已經被炮火覆蓋了?”甲板上,林年的身後位昂熱問。
“我不認識路山彥,校長,你沒有跟我講過他的故事。”林年收回手站直說,“我只知道是她先動的手。”
言靈·劍御。
十八道孔洞與溝壑佈滿林年和昂熱的身邊,幾乎在0.5秒的時間內將摩尼亞赫號切成兩半,但在0.6秒開始的時候規避完所有零距離突破音障而來的兵刃後,林年一拳砸在了釋放言靈的李獲月肩膀上。
骨骼爆碎的聲音混合着擊打聲爆響,非人的巨大力量將這個女孩送飛到了甲板盡頭撞到船舷後翻起,又落入江面上飛行數米遠最後砸翻了一艘汽艇,自此中斷了這場隨時可能將摩尼亞赫號葬送的戰鬥。
“下手會不會太狠了?打死了她的話就真的開戰了。”昂熱淡淡地問。
“如果我收力,斷的可能會是我的手腕或者我的頭。”林年平靜地說,收回的手腕上響起了細密的骨骼爆鳴,“而且先動手的是她。”
昂熱微微擡頭明白了林年的意思...看來‘正統’爲了爭奪龍屍在這位‘乾’位混血種的身上下功夫不少...但終究還是差了——她動手的時候離林年離得太近了。
在汽艇之中,李獲月深陷在了鐵皮和木屑之中,身上的寬大T恤破開了無數孔洞露出了下面妙齡女孩青春的身材...可沒有人會去貪圖這幅胴體,因爲在那孔洞下可以看見的是捆縛滿的兵器帶以及...那血污與淤青遍佈的右半邊身軀。
肱骨、尺骨斷裂,肌肉拉傷,內臟出血,肋骨出現裂痕...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傷勢在李獲月身上佈滿,但在血統和龍骨狀態的支撐下,她沒有死,更是能坐起來——她必須坐起來,不然在僵持過久後秘黨和正統之間的戰爭就會在開火中爆發。
她擡手,然後撤去,收到指令的人們如臨大赦一般將手指從扳機一側挪開...沒有人真正去關心李獲月的傷勢,他們看見李獲月不死,便已經心滿意足了,這代表戰爭不會立刻爆發。
李獲月沉默地站了起來,有汽艇靠過來接她,在她的示意下汽艇將她送回到了摩尼亞赫號的甲板上,她再度回到了林年和昂熱的面前。
“有答案了?”昂熱平靜地問。
“‘正統’留不下你們,他們選擇退步。”李獲月說。
“他們?”昂熱饒有趣味地看向李獲月,眼中幽深一片。
“家祖的指令。”李獲月面無表情地說,她依舊站得筆直...可身下卻在滴血,在她的後背破破爛爛的T恤之下斷裂的肩骨破開了皮膚歪斜地冒了出來,但就算是這樣她微微發青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情緒。
“七宗罪可以歸你們,龍王的‘繭’既然你們沒有找到,那麼我會代行在白帝城內尋找,但次代種的遺體我們不能放棄,從長江運回卡塞爾學院所需要的工期和麪臨暴露龍族秘密的危險太過巨大,我們無法允許這種行爲發生。”
“這個交易條件可以接受。”昂熱說。
龍屍與青銅城本就不好遠程託運,這是地域受限,也是昂熱最初容忍打出去的手牌。
“針對秘黨襲擊的蛙人部隊‘正統’會深入調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二十四小時內會給秘黨一個完全的交代。”
“合情合理。”
“摩尼亞赫號在我的言靈的破壞下,會在半小時內徹底沉默,如船上有重要文件請提前轉移,人員相關‘正統’會協助救援和遣返。”
昂熱點頭,餘後又是數條交談的條款,細枝末節盡數被點出,完全不像是臨時起草的協議...而是在來之前就有所準備,只待到局面走到這一步後自然而然地攤開——在談判期間,林年全程一言不發地看着李獲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談判結束,細節敲定,七宗罪與青銅城內的一切所獲(協約至此商定昂熱有資格不報所獲),次代種遺體歸於‘正統’所有,而‘正統’負責江域的污染以及會出現的所有龍類影響事件,包括不限於水域生態出現龍化、龍族泄密協議保護、策動官方勢力隱瞞江上事件等等有關事宜。
在談完條件之後,摩尼亞赫號的船艙也進入了大範圍破裂和注水的情況,救援船駛來軍艦一側開始供船上的倖存者遷移,在這個過程中,李獲月全程監督和保證人員安全,直到最後所有人轉移完畢後開始封鎖現場處理後續事件。
直升機再度盤旋至江面,它帶來了李獲月,如今目的達到後又準備帶她離開這裡。
遠處江面的救援船之上,林年站在大半沉入江水的摩尼亞赫號上,遠遠注視着單手攀爬登機梯登上直升機的李獲月,在另一側摩尼亞赫號的船員開始有序將船上物資轉移上救援船。
“你知道爲什麼‘正統’可以留到今天嗎?”昂熱走到了林年的身後,停下擡首眺望目裡寂靜。
“不該是這樣的。”林年說。
“是啊,不該是這樣的,那羣早該入土的人該留在滿清腐敗的歷史之中,但他們彌留到了今天,這是一個錯誤,但也是必然...因爲他們有實力留在今天,清政府倒在了火藥和鴉片上,但他們沒有倒下。”昂熱說,“那羣人沒有死,所以他們是有本領的人,以‘髓’爲鴉片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的慈禧太后。”
“我不喜歡太后。”
“我也不喜歡。曾經我一位故人抗爭過她,但失敗了...可現在我大概知道那一場劇變裡太后的指示是受誰引導的了,山彥他錯了...他以爲我們誤入‘政治’,但其實是他在‘正統’內試圖掀起的‘革新’帶來了反抗,這違背了那羣老人永生的理念。”昂熱輕聲嘆息,“他試圖帶着‘正統’走向明面,但最後只有他倒在了灰燼和大雨裡。”
“校長雖然我不知道你那位朋友的故事...但我有種感覺,你和他是一樣的人。”林年低聲說,“只不過他在‘正統’,你在...別的地方。他死去了,你還活着。”
昂熱無言,沒有接這句話。
“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我。”林年看着那遠去的黑鳥輕聲說道。
“她也不那麼喜歡自己。”沉默片刻後,他又說。
“所以她也不那麼喜歡你。”昂熱點頭,“畢竟...”
他話起了頭又停住了,臉上表情波瀾不興,有些話不適合在學生的面前說,起碼現在不行。(以李獲月缺失情報的主觀視角來看,林年是秘黨的走狗。)
“這是好事。”林年點了點頭輕輕呼了口氣,雙手揣入風衣的兜裡,遠眺。
“是啊...這是好事。”昂熱看着駛離的直升機沉默地說,“於秘黨,於‘未來的正統’都是好事。世界上永遠不缺山彥那樣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是這樣。”
—
在直升機上,透過舷窗,李獲月收回了視線,撥通了一個號碼,等待,然後接通。
“彙報任務。”話筒那邊響起了一個枯朽老人的聲音,暮氣如死水,幾乎能讓人聞見那清宮的滿樑灰塵粘附滿喉壁鼻腔難以呼吸。
“是。”李獲月說,“任務失敗,只帶回兩具‘遺產’,失去‘七大罪’與‘繭’的掌控。”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沙啞地說,“‘氏族’對你很失望...你的媽媽也對你很失望。”
“是。”李獲月說。
“回來,然後領罪,故宮地下龍穴有挖掘上的進展,不容拖延。”老人聲音帶着不似人的冷漠,掛斷了電話。
“是。”李獲月說,然而電話那頭只剩下一片忙音。
她面無表情地放下了電話坐直身軀,背後突出背部的骨骼在牙酸的響聲中回突,帶來劇痛與冷汗,在沉默中龍骨狀態悄然地擰正回扭曲的骨骼,瞳眸下的黃金瞳猶如赤金冰潔。
直升機起航,她看向船舷之外,江下的摩尼亞赫號已經沉沒了,再看不見上面的身影,像是被夜色分割成了兩個世界。於是她撤回視線,直升機翻越山脈遠行,在舷窗內裡遍體鱗傷的女孩坐得筆直。
(寫在後面,寫給正版讀者也寫給盜版讀者,《龍族》系列向來講得是反抗命運的故事,這是大主題,林年反抗秘黨,自然‘正統’這邊也會有人反抗,在《龍族V》‘黑暗君主’的設定下,這個世界所有的背景勢力都是黑暗的,有黑暗所以纔有反抗。
‘正統’就是一個講得‘反抗’和‘革新’的故事,就如時代的更迭,興盛-衰落-興盛,如今‘正統’就被‘族祖’的慾望所遏制處於漫長的衰落中。昂熱所講,秘黨沒有資格去糾正‘正統’,能糾正‘正統’的只有他們自己,所以這一段故事也必然會是衰落走向興盛的故事,而非一個勢力出場就非黑即白。
林年在這個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也會有自己的立場,李獲月也有自己的故事和難處可以被討厭也可以被喜歡,只不過這都會是後面的故事(龍族II)纔去講述的了,現在只是埋線和初次接觸罷了。
所以也請別給我安屁股正不正什麼的帽子,有這種風氣的引戰評論書評區的管理員都會一律封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