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林年在路明非還在遲疑和猶豫的時候開口了,“想質問我?讓我感受到負罪感?承認殺死康斯坦丁是錯誤的?”
白衣男人沒有回話,只是安靜地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被龍王如此凝視也被強迫着陷入了沉默,他是怎麼想的?他能怎麼想?對方是在問他扣下那顆載有賢者之石的狙擊槍的扳機時是怎麼想的嗎?
他們的論點到底是什麼路明非對此還是有些茫然,康斯坦丁爲什麼死?康斯坦丁該不該死?他們是爲了什麼殺死康斯坦丁的?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在真正大戰之前醞釀情緒的垃圾話環節,他根本沒必要認真去深入思考?
“路明非,回答我啊。”白衣男人說,聲音平和,但卻又帶着一絲足以觸動路明非心靈的威嚴,“你爲什麼要殺死他?”
“我...”路明非張了張嘴,他還是迷茫了,不知道現在問自己話的到底是曾經的老唐還是可怕的龍王...可這真的重要嗎?無論是老唐還是龍王,死去的康斯坦丁都是這個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由他親手帶走的一部分。
“他只是在康斯坦丁的死亡和我的死亡之間選了一個,這個選擇題並不難做。”
最後還是林年開口了,冷漠地看着不斷進行着責問的白衣男人,“現在說這些真的有用嗎?康斯坦丁已經死了,你再怎麼責問我們也不會使他復活,還是說你想在我們這裡得到愧疚和道歉以告你弟弟的在天之靈?讓當時什麼都沒有做到的你感到一絲安慰和滿足?”
白衣男人直視了路明非很久,想從路明非的臉上得到些什麼,可後者卻一直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人類與龍族本不至於此。”白衣男人忽然輕聲說道,“總有一些人裹脅着‘夢想’與‘熱血’之名將一切都推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可我們得到了什麼?無非只有新鬼煩冤舊鬼哭罷了。”
“路明非,如果重來一次,他的離開不會對你們人類造成任何的影響與波瀾,你還會殺死他嗎?”白衣男人擡頭看向路明非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路明非爲白衣男人的這個問題怔住了。
如果康斯坦丁那一晚的離去不會帶有任何的波瀾和影響,他還會放下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嗎?他會願意放走一隻沒有敵意的龍王,但卻是一個潛在的隱患,一個被混血種視爲終極的敵人嗎?
“如果我們放走了他,哪日他與你相會你們重整旗鼓向着整個世界復仇,我們人類又當何去何從?”林年看向白衣男人平淡地說,“這是一個不可能成立也沒有任何意義的話題,我們的立場從開始就是對立的,龍族會忍受他們曾經統領的世界被人類佔據嗎?你們龍王的驕傲真的可以忍受螻蟻在大地上鳩佔鵲巢嗎?”
“不要擅自認爲你能瞭解我們!”白衣男人驟然扭頭盯向了林年,灼熱的龍瞳頭一次實質般涌起了暴怒的火焰,彷彿是被林年篤定的話語給觸怒了,整個內殿驟然被一股可怕的威嚴填滿,空氣就像凝膠一般難以抽入肺部。
那是龍王震怒的威壓。
路明非爲之猛地後仰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溫度撲面而來簡直要把他的眉毛烤焦,龍王這種級別的存在就算只是情緒的外泄也足以引發環境的改變。
而在他的身旁林年身上陡然升起了一股蠻荒的、嗜血的,足以讓人聞見屍山血海的氣息硬生生抗住了青銅與火之王剎那間點燃的暴怒,兩種意志相互對衝進行了制衡才解放了差些爲之昏厥的路明非。
“這難道不就是我們所瞭解的你們嗎?易怒的龍族、仇視人類的龍族、無法交流的龍族。”‘八岐’領域之中,林年幽然地注視着龍王,以完全不弱下風的威嚴與之進行着對峙,他冷漠又帶有諷刺地質問道,“諾頓?或者是老唐還是其他什麼的...無所謂了,身爲龍王的你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康斯坦丁活下來了,找到了你,你們難道就會就此罷休,放棄與人類爭奪這個世界從此歸隱山田嗎?”
白衣男人在這個問題前無言了很久,而這種無言卻莫名讓林年針鋒相對的氣勢忽然凝滯住了,因爲他和路明非都發現這個男人沉默了,以沉默回答了林年的這個問題,而這個答案卻是每個人都無法接受的。
“...你在開玩笑嗎?”林年頓了很久,才擡頭緊盯着他輕聲問。
白衣男人沒有回答,諾頓沒有回答,而在一旁的路明非也呆呆地看着這位在教科書中代表着一切暴怒、一切毀滅、一切顛覆的龍王仰頭望着青銅的穹頂。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曾經在夜晚時老唐教導過他卡塞爾學院面試時的口語發音,那時他問過老唐一個人去美國的心路歷程是怎麼樣的,想要搏出一個未來還是隻是想換個環境生活?
老唐當時翹着二郎腿邊吃熱狗邊抖腿回答他說,他這人沒什麼理想,只是想平平靜靜過一輩子,最好身邊有個過得去的朋友陪自己。明明你如果這次考上了美國的大學,那麼我們就去坐灰狗到洲際高速公路上旅遊,一路向前走到哪兒算哪兒,到了好看的地方就下車轉轉,買當地的熱狗在汽車的尾氣裡吃,等下一輛灰狗來帶他們去更遠的地方。
路明非說,哇塞你人都在美國自立了還這麼沒理想?老唐說,衰人就別多作怪了,我哪兒來的理想?去華爾街征服世界嗎?拉倒吧,我當初來美國就只是想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風景,自由女神像和黃石公園什麼的,最好身邊還能跟個說得上話的朋友,嗯,如果是個妞兒就更好了...
老唐說他的夢想大抵如此,路明非沒有去質疑過這個夢想究竟是否屬實,他和老唐只是朋友,他從未真正的瞭解過老唐,在他的印象里老唐就是一個沒心沒肺,只想着過一天是一天的糙漢子,而這個糙漢子也夠義氣的,能在他表白沒有錢買玫瑰花時借他99朵玫瑰的錢。
可現在怎麼這樣了呢?他們都在百米深的水下,坐在幾千年前的青銅城中,頭頂懸掛着七柄置人於死地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面前擺放着呈着苦澀記憶的酒液,擡頭對望時眼眸深處只有仇恨。
或許龍王諾頓並不如每個人想的那樣,只一心地想從墳墓裡爬出來,將‘君焰’與‘燭龍’的火焰灑遍世界燃燒天下?他只想着醒來,然後找到自己的弟弟,在新的世界裡走到天邊的盡頭拋開所謂棄族的命運躲開一切的戰爭和硝煙?
可這樣還能叫龍王嗎?還能是四大君主中的青銅與火之王嗎?他們不應該是互相吞噬的怪物,然後爲了爭奪這個世界的權力互相廝殺嗎?
路明非很想這樣去問面前的白衣男人,但他卻問不出口,因爲他意識到無論事實如何,這個夢境都不可能成爲現實了,因爲康斯坦丁已經死了,死在了他和林年的手中。
在這一刻,路明非終於從這個白衣男人的臉上看出了老唐的影子,只是這一抹影子虛幻得快要消逝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正是他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林年在路明非情緒有些不穩定之際冷冷地注視着白衣男人,“你對康斯坦丁說過,在你足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四大君主皆是雙生子,而王座之上只有兩位君主互相殘殺吞噬的補足才能誕生出真正進化的龍王...康斯坦丁只是你蓄養的餌料,他存在的意義只在於被你吞噬然後真正地君臨天下。
路明非爲林年這句話略微打了個寒噤,惶恐地擡頭看向老唐,他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一絲被說破真相的惱怒,但他看見的卻只有君王的冷漠。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諾頓的聲音低沉略微帶着一絲沙啞和惘然,“沉睡千年之後,故鄉又在哪兒?”
這是一個質問,然而卻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他的聲音在青銅的內殿內迴盪了很久,最終真正回答他的只有冷清的孤寂。
有故人的地方,自然是故鄉,然而他現在已經失去了一切。
死寂之中,諾頓最終還是歸於了沉默,他擡頭視線從林年和路明非兩人的臉上掠過,擡手握住了當中的玉觚爲這那空白的三個酒杯斟滿酒,再將細長如筒的玉觚放倒在了青銅的地面,在他的手離開玉觚時,那玉觚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一般居然在地面旋轉了起來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
路明非遲疑和愣神地看着地上旋轉的玉觚不知這代表着什麼,而在他身旁的林年卻陡然擡頭雙眸凝重地看向了穹頂之下那從未離開過的七柄“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玉觚開始旋轉時,那懸空的七宗罪也開始以一個令人不安的軌跡移動了起來,刀劍的鋒口在內殿之中席地而坐的三個人影頭頂不斷挪移,彷彿渴血的蝙蝠正在確定着獵物!
在做完一切後,諾頓反倒是平和了下來,不再言語了端起了面前祭天的酒器飲了一口,目光看向路明非無喜無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