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我上午沒去洗車,無接觸洗車,一次八十,洗了就扔水裡了。”
“我剛纔看那個女孩挺漂亮的,也是你們學校的嗎?我聽你們剛纔說話你好像認識她弟弟?要我說雖然你現在還小,但朋友嘛多認識幾個總是可以的,多個朋友多條路...”
“我跟你說,我上次老闆又帶他們客戶去夜總會,非要拉我一起進去體驗生活,我好說歹說沒推過被他們拉着坐在中間唱歌,那裡面的消費簡直高得吃人,我要開車酒都沒敢喝,就吃了一點果盤了事了。”
“需要我開空調和座椅加熱不?你要是覺得悶就開開窗戶,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公司下面吃晚飯呢,那個攤位的小菜味道簡直一絕,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試試,保證你還想去第二次...”
邁巴赫駛出了校門進入了公路,一路上都在聽着男人嘮嘮叨叨,就像是話匣子久違地打開了,面對着後座上的楚子航一直嘚吧嘚,話說不完地說,窗外雨下不完地下。
楚子航坐在後排座上藉着窗外偶爾對流而過的車燈看着後視鏡裡那張英俊又略帶滄桑的老男人臉頰,從頭到尾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這麼看着,聽着。
男人的視線偶爾在後視鏡裡跟他交匯,數秒後挪開看路,再看去時發現楚子航還盯着他在,邁巴赫內男人一旦嘴巴停下來,就陷入了敲打車玻璃的雨聲中,安靜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了...今天你後爸沒來接你你不高興了?”男人小心翼翼地說道,“我這不是來了嗎?收到你的短信,我連小菜都沒吃完,直接結賬就一路剎過來了,紅燈差點都闖了一個。”
楚子航依舊沒有回答,還是那麼出神地看着反光鏡,男人視線又與之相觸,這次他們對視了整整五秒,直到前面逐漸擁擠起來的公路上的喇叭聲纔將男人的注意力拉扯了回去。
“你不會是想我了吧...想見我你直接打電話啊,只要不是工作時間,我保證第一時間趕到啊。”男人扭捏地說道,話語裡有種試探的感覺...就像這句話需要他帶着莫大的勇氣吐出口一樣,稍有不慎就會得來對方的冷臉嘲諷。
還是沒有回答。男人撓了撓頭,覺得楚子航今天是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說什麼了,決定悶頭開好車,雙手把在方向盤上一個帥氣地甩尾切入了應急車道。
漂亮的切入,後面的車流瞬間被截斷,後面的奧迪猛地把剎車踩到底,就這麼一瞬間的空隙,邁巴赫就像鋼鐵泥鰍一樣在路面上滑來滑去,駕駛座上男人有些眉飛色舞,斜眼去看後視鏡的楚子航齜牙咧嘴地笑想要顯擺一下,卻發現自己兒子依舊一副面癱臉,甩動的邁巴赫甚至沒能讓對方歪斜一些身子。
“......”男人當真是不知所措了,在愣神之間忽然轉頭一個剎車,邁巴赫硬停在了一片紅光前,到處都是汽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就像在暴雨裡開着交響樂,偶爾還能聽見孩子的哭聲,暴雨夾雜着雷聲的確挺嚇人的,每一次白光閃過在雷聲姍姍來遲之前都是不安的等待和恐慌。
“媽的,這下真堵死了。”男人嘀嘀咕咕着,降下車窗小心翼翼地側着頭避着大雨向外面看。。
在前面路徹底被堵死了,好像是有兩輛車追了尾,司機正頂着雨圍在一起理論對罵着,這種情況再好的車技也得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塞着,除非這900萬的邁巴赫長了腳能躍過這條堵死的鋼鐵洪流。
因爲暴雨能見度的原因,瓢潑大雨中無數剎車燈的紅光照亮了一片片水幕,也映紅了昏暗車內楚子航和他的臉頰,男人絮絮叨叨地罵着前面堵路的司機,楚子航靜靜地看着他嘴碎,終於在某一刻時扭頭看向了車窗外。
“別光吵架,動啊,我靠!”男人用力摁了摁邁巴赫的車喇叭,900萬的喇叭果然不同凡響,聲音就是要大一些,遠光燈直射那些扎堆在暴雨裡吵架的怒路症們,引來一大片罵聲,但在看到邁巴赫的車標時想邁出的步子又停下了,隔着老遠繼續咒罵,給暴雨的協奏曲增添了人聲合奏。
“罵罵罵,有膽子地過來敲兩棒子啊,反正有保險公司賠。”男人狂按着喇叭,似乎後座的楚子航打定主意當悶葫蘆了,他唯一化解尷尬的方法就是跟那些人友善互動了,“兩臺破車有什麼好吵的,沒買商業險嗎?我送完兒子還有事情呢...”
罵罵咧咧中,男人忽然看到了不遠處的一條岔道,就孤零零地佇立在路邊,只要通過應急車道就可以駛過去,離高架路一步之遙。按理說有這麼一條岔道車流應該像是找到泄洪口一樣涌過去,但不知爲何那條岔道就這麼被所有人遺棄在了那裡,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那條路的盡頭是死路,所以不會浪費任何時間開上去。
“高架路入口?”男人向前探着頭眯眼去看暴雨中那岔道旁的路牌,在看清那幾個字後他來了精神,雖然後面的編號被風雨中狂舞的藤條遮蔽了,但在這座城市無論是什麼編號的高架入口總會一條路直通而上,放在沙漠這就是通往綠洲的快速通道。
“走這條路應該能上去...沒人是走是封路了嗎?都怕被扣分?”男人探頭探腦的,在思考後忽然猛打方向盤準備從應急車道上插進那條入口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男人背後響起了楚子航進入邁巴赫內首次開口的話聲。
“別進那個入口。”
“嗨,沒事的,封路就封路了,除非走一半路斷了,這種天氣鬼才會在路尾攔路,有路障我下去把他搬掉就行,你還信不過我嗎?”男人單手握住方向盤,右手自豪地做了個曲臂的動作,“我力氣老大了,當初一隻手就可以扛着你舉高高,要不是想找個體面點的工作,我搬磚都能養活你們。”
邁巴赫繼續向前行駛,在即將來到那快速通道前時,一隻手從後座探了過來抓住了方向盤然後往左打死,男人眼疾腳快一腳差些把剎車踩在瀝青路上,猛地把車剎到了高架路的入口前。
“我靠...你這樣搞很危險啊兒子,就算有保險也不能這個搞啊,就算買了商業車險也是賠不完的,百分之十的維修費你讓我幹一年我也付不起啊。”男人心驚膽戰地說道,但他側頭就對上了楚子航近在咫尺的漆黑瞳眸,裡面的顏色深得讓他都看不懂了。
“爸爸,別進那個入口。”
幾乎是面對面的,楚子航看着這個男人低聲說道,“相信我,如果上去了,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你叫我什麼?”男人忽然愣了一下,微微仰頭看着楚子航,片刻後他眼底似乎掠過了一絲掙扎然後搖頭說,“...別鬧了,我送完你一會兒還有事情呢,一等一的大事兒!你老爸我能不能升遷就看這一次了,可不能耽擱。”
他想把楚子航的手挪開,但才低頭就發現抓住方向盤的那隻手手背上全是虯結的青筋,那該是多大的力量才能表現出的猙獰。那股力量感就像是一根釘子要將這輛鋼鐵怪獸死死地釘在馬路上,將繮繩套在那V12的引擎上將他拖得人仰車翻也不讓他離開。
“別上那條高架路。”楚子航第三遍重複了這句話,斗大的雨水撞擊在了車窗上爆散開然後緩緩滑落倒影出男人愣神的臉。
“我沒跟你開玩笑。就這一次,相信我,爸爸。”他低聲說道。
“好...好好好,堵着就堵着吧,也不是沒堵過車。”男人愣了很久,最後撓了撓頭,伸手打下了倒擋。
不需要楚子航解釋什麼,他只需要提出要求男人就會照做,只要不踏上那條高架路,之後的一切就不會發生,如果可以避免那爲什麼要讓故事重演呢?
“好久沒聽見你叫我爸爸了。”男人握住方向盤沉默了一會兒也小聲說,“我靠,我差點都沒反應過來你在叫我...”
車內陷入了安靜,男人抽了抽鼻子抖了抖眉毛恢復了精神,“話又說回來,你今天怎麼感覺怪怪的?是你後爸家裡吵架了嗎?他要打你了你跟我說,我開車去他家門口堵他...”
“沒有。”楚子航右手輕輕地鬆開了方向盤,向後坐了回去,他看着後視鏡裡關切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低聲說,“只是很久沒見,想見見你,和你說一些話而已...”
男人聽了楚子航的話臉上表情忽然微微變動了一下,但最後還是上揚露出了那副嬉皮笑臉的笑容,“就這事情啊,你要跟我說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啊,那一個星期一次的探視日就是個屁,你要願意我有空的話天天來接你放學,這輛邁巴赫不比你後爸的S500貴幾倍?面子賊足。”
“就今天就好。”楚子航細語道,“就今天。”
“...行吧,正好也堵車,那就聊一聊唄,久違的父子局!比你後爸一個星期一次的什麼家庭聚會真實多了,他最多跟你聊學業什麼的,你跟你親爹我聊什麼都可以!”男人看見楚子航那略顯默然的眼眸,內心忽然明亮了起來。
他忽然感覺到早已經崩盤很久的父子關係忽然在這暴雨夜迎來了轉機...難道真就是因爲自己兒子那後爹不靠譜忘記接他,才導致了他今天趁虛而入有了這次機會嗎?說不定今天他把這段關係維繕好了以後還能有機會跟兒子一起坐在街邊邊吃滷大腸邊罵那個戴眼鏡梳分頭的四眼佬?男人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忽然覺得這場颱風也不盡是什麼壞事兒。
“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後爸對你不好了。”男人抖眉準備開始切入話題,如果要他去找自己兒子那個後爹的茬,他可是有一萬句話說不完的,就等着楚子航點頭答應,他就可以數落那冒名頂替自己的四眼仔一整天了。
其實想想也沒差,楚子航不讓他上高架路那就不上唄,那麼今晚他們就得被堵死在路上過夜,到時候他還能摸出前抽屜裡沒吃完的滷大腸跟自己兒子一起看槍版的《怪物史萊克2》,窗外大雨飄搖喇叭伴奏,車內他跟兒子爲搞笑劇情笑得前仰後伏,聽說電影結局還是閤家歡,簡直是完美。
男人有些心動了,但他心中還是有些東西實在放不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後座的方向,但就這麼一看,他的眼睛卻忽然被後面射來的遠光燈給照得睜不開了,暗罵了一聲什麼傻逼之後立刻撤開了視線。
“坐穩了,我開回去,老佔着應急車道也不是回事兒。”男人嘟噥着掛倒擋踩油門,掰動方向盤就要往回倒過去...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馬嘶聲,裹在風雨拍擊車玻璃的巨響中帶着密集的馬蹄聲。
“什麼情況?”男人下意識回頭。
坐在後座上的楚子航的視線猛然鎖定在了邁巴赫的後視鏡上,他的瞳孔鎖如針孔,照亮邁巴赫的哪裡是什麼後車燈,那根本就是金色的火潮與熾白的雷霆!
在男人回頭後眼眸的倒影中,光焰的浪潮中一道巍峨的黑影衝向了他們,後視鏡的鏡面如同水波般顫動,那衝出光芒的八足天馬發出了響徹的嘶鳴猛得跨越公路撞向了邁巴赫的車尾!
邁巴赫引擎驟然轟響,男人換擋的速度快到旁人根本看不清,楚子航還沒反應過來,邁巴赫已經憑空挪移了一大段距離猛地衝上了那高架路的岔口,就像時間被剪輯了一樣!
也就是這一段距離,讓邁巴赫在車流中魚躍而出,徹底飄入了那無人的岔口...就像命運地必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