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第十六場) 通州

此時的帖木兒也正坐在自己的馬車裡想着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昨晚送爹孃走的時候他掂量了又掂量,最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們。若到時候娘哭哭啼啼地不讓走,就麻煩了。

早上從樓上下來,桑哈看他提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大驚失色地問“公子,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他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大好,竟想逗逗他,故而只是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桑哈戰戰兢兢地問“公子不會是要回襄陽吧?”

“不是,我只是出去走走。”

桑哈先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就疑惑地問“那公子又爲什麼提上這個呢?”

帖木兒把手裡的包袱順手丟到一旁的茶几上,不緊不慢地告訴他“我出去走走的地方,並不在大都,晚上回不來,自然要帶上幾本書好路上看了。”

桑哈擦着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問“公子要離開大都,可又不是回襄陽,那到底是要去哪裡呢?”

“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帖木兒朝他微微一笑,賣了一個小小的關子。

桑哈黑黑的臉上頓時愁雲密佈,公子這架勢,八成又要雲遊四海了,連去哪兒都不肯說,到時候怎麼跟相爺交代呢?

但仔細想一想公子剛纔說的話,忽然福至心靈,驚喜地喊“公子,您的意思是,準我們跟着?”不然怎麼可能“到時候就知道”?

“嗯,快去準備一下吧。我吃過早飯可就要動身了。”帖木兒點了點頭。這時候,他的“御用廚師”陳師傅已經親手送來了今天的早點。

陳師傅走到門外的時候正好聽到公子說要“出去走走”,他也立刻犯起愁來。公子走了,他還留下來幹嘛?他是相爺爲公子請地專屬廚師。公子不在這裡,他做飯給誰吃呀,那他不就失業了?這年頭,想找一個工錢又高又舒服的事可不容易,他以前在素菜館做的時候。每天累個臭死,一天恨不得連軸轉,還掙不了這麼多呢。

所以,到最後,他也死乞白賴對地跟來了,這樣帖木兒公子地隨從就變成了三個人桑哈是護衛,陳橋生師傅是廚師外,還有一個負責照顧他日常生活起居的烏恩其。

要說起這烏恩其,跟帖木兒地年份比其他兩個還長。他在帖木兒還是娃娃,剛發矇讀書的時候就跟在身邊伺侯筆墨了。主僕倆形影不離過了幾年,本來他的書童當得好好的。偏偏公子生了一場重病,百醫無效。最後府裡請來了一個雜毛老道才把他治好。從此公子就着了魔了。整日打坐修行,還嚷嚷着要去找師傅。相爺和九夫人急得十二個時辰派人輪流值守。誰知在一個月黑風高夜,還是被公子瞅了個空子溜跑了。可憐一幫侍從護衛差點被相爺活活打死。

後來,他和桑哈費盡周折終於打聽到公子隱居在襄陽附近的峴山。可他們上了山,公子死活不納,說既然捨棄豪門入山修道,就不能再要奴僕跟着,否則豈不成了笑話?並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三日之內,他們不走,他走!這回他會去一個他們找都找不到地地方。

兩個人嚇壞了,他們本來就是戴罪之身了,要是還徹底失去公子的行蹤,相爺還不把他們五馬分屍了?於是他們乖乖地下了山,當然也不敢回府,就在襄陽城住着,偶爾公子下山的時候,他們偷看上兩眼,確認他安然無恙,再回府報個平安。

所以,這次公子能恩准他們跟着,三個人俱是喜出望外,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別提多開心了。

遠遠地望見前方的城池,坐在主駕位置上的桑哈敲了敲車門問“公子,前面就是通州了,我們今晚是不是在通州落腳?”

帖木兒打開車門,看前面戲班的車子已經到了城下,點了點頭道“也只能是這裡了,跟緊前面的車子進去吧,別走丟了。”

轉頭再看看已西沉的落日,在天邊地雲朵上留下最後一抹華彩,不遠處的村寨裡,農人呼兒換牛,有的人家已經升起了藹藹炊煙,再想想就在前面不遠處地丫頭,他心裡一陣感動。

事實上,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戲班要去哪裡,秀兒那糊塗蛋,只說她要走,也沒告訴他到底要去哪裡。送她走的時候他特意問起,她竟然一抓頭說“啊,我忘了問了,這樣吧,我馬上回去問師傅,問到了就讓你地人來通知你。”

當時他笑着搖頭說“算了,我明天跟着你們走就行了。”

芙蓉班出行,車上掛着那麼大地招牌,走到哪兒都一目瞭然。再說,出了城門官道就三條,分別向東、向西、向南,問明這個就不會跟丟了。

最開始看他們選擇這條路,帖木兒就猜到他們的第一站很可能是通州了。自當今皇上定都大都,即開始疏鑿已淤塞地運河,重新恢復漕運,最先鑿通的就是從大都到通州這一段的通惠河,然後漸次向下疏浚。

從那時起,通州就成了京杭大運河上一個重要的貨物中轉站,最繁忙的時候,水上千帆競渡,碼頭摩肩接踵。這樣的繁華之地,芙蓉班把巡演的第一站安排在這裡,也是清理中的選擇。

聽到公子明確交代要跟緊前面戲班的車子,桑哈先制式化的回稟了一句“是,公子。”而後又忍不住嘻嘻笑道“原來公子不動心則已,一動心竟是這樣的癡情人。肯跟着一個女伶下鄉,陪着她到處巡演的,整個大元,除了公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是嗎?”帖木兒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臉上卻已悄然動容。他明明就是修道之人,一生的目標只在證悟無上大道,別無他求。可當桑哈說出“癡情人”三個字的時候,他爲什麼會渾身一顫,好像心裡的某種東西被擊中了?

他急忙告訴自己這個女孩是因我而遭挾持,以至於丟掉清譽的,我必須對她負責。如果自私地丟下她不管,只顧自己修行,那不是真修行,只有魔道之人才會如此不擇手段。

是的,他不是爲了桑哈說的什麼“情”,他是捨棄紅塵的修道之人,他不懂什麼情,他講的是天理,是義。

看前方城牆上“通州”二字已清晰可辨,烏恩其納悶地說“芙蓉班既然要到通州,爲什麼不坐船沿通惠河順流而下呢?坐船可比坐車顛來簸去舒服多了,也不會慢很多。”

陳師傅解釋道“你沒看見他們的車上那麼大的招牌嗎?他們這樣一路走來,吸引了多少人停下來觀望,都在說芙蓉班來了,這下可有戲看了。這是他們招徠觀衆的活招牌,坐船有嗎?就算你把招牌掛到船上,水裡又有多少人看見?”

帖木兒也笑着說“戲班出行不比我們,光道具行頭都要裝一車子,他們坐車可以直接把東西拖到住宿的地方,要是坐船,不還得搬上搬下?”

“對對,還是公子考慮得周全,我這腦子有時候就是不好使。”烏恩其不好意思地敲着自己的腦袋。

“你本來就很笨,還書童呢,白識得那幾個字了,還不如我”,桑哈嘴裡打趣着同伴,手裡馬鞭一揮,馬車很快駛過城門,進入了通州城。

可進城後就傻眼了城裡不比城外,人多,車多,只晃了一下,明明還看得車尾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桑哈忙回頭問“公子,我們是不是要一直跟着他們啊?”

帖木兒在車裡答“那倒不用,只要知道他們進了城就行了,明天你們再去看看他們到底落腳在哪裡吧。”

“是,公子”,打馬走了兩步,桑哈又問“要不要屬下通知府尹來接公子去府裡歇宿?”通州是京畿重地,處在京杭大運河上的咽喉位置,來往船隻之多,繳納稅利之重,可以說富得流油。這樣的肥水,自然不會落了外人田。因此,通州府尹就是帖木兒的本家,算起來還是他的一個堂叔。當然是再了又再的,若真是很親的親族,就入朝爲官了。

帖木兒急忙拒絕道“當然不!我們找家乾淨點的客棧住下就行了。”

“好的公子。”

在街上轉了一圈後,最後他們選定了潞河邊的一家客棧,客棧有一個非常雅緻的名字,叫“塔影”。

之所以會叫這個名字,是因爲河對岸矗立着高高的燃燈塔,到了每天的某個時段,塔影會印在河中,爲通州著名景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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