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家紗坊從去年開始就已撐不住,加上家裡弟子不孝。嗜賭成性,大年三十那晚債主上門催債,那李家老爺竟給活活氣死了。於是李家雞飛狗跳了一陣後,這整家作坊,包括庫房裡的存貨,全部於三天前易主給冉家換錢還債。所以如今這作坊裡纔會有這死氣沉沉的一幕,估計坊內上下,都還不清楚冉家會怎麼安排他們,所以一個一個皆無心幹活,實際上他們也沒什麼活可幹現在。
天底下悲慘的事,說來大抵相同,莫璃心裡微微一嘆,不由就想起上一世的自己。那時她家也是因爲父親過世後,整個家就塌了不同的是,李家的悲劇是因商場沉浮,子別不孝引起,而她家當年則是遭了奸人設計所致。
“莫姑娘剛剛沒嚇到吧,我也是才接手,不知那晾紗場裡的竹架原來都鬆動了,剛剛在外聽說後,真是嚇一大跳”冉家大公子,冉文君請莫璃等人進廳內坐下後,就又問了莫璃一句。原來那李家的紗坊跟冉家就隔着一條巷,當時冉文君是跟謝歌弦和韓四道一塊過來的,只不過他進來後,因跟裡頭的管事多說了兩句,所以慢了一步。
“還真是嚇了一跳,幸好阿聖眼疾手快,這纔有驚無險。”莫璃大方一笑,說着就往阿聖那看了一眼,然後又瞧了瞧韓四道。阿聖正要喝茶,聽到莫璃點他的名即停住手裡的動作,擡起眼看了過來,對莫璃輕笑了笑。韓四道眼中則閃過一絲異色,然後纔跟着道了一句:“莫姑娘沒事就好。”
莫璃又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他倆一眼,剛剛在晾紗場那,她曾問怎麼回事。可兩人鼻時都說是意外,韓四道不知阿聖附近那根木樁是撐着場裡竹架的主要支點,更不知那木樁已經鬆動了,所以不小心碰了一下,差點弄出一場禍事。
既然兩人都這麼說莫璃便再沒追問,而且當時冉文君也趕了過來,隨後他們便被請到了冉家大宅這邊。
“確實是萬幸。”冉文君由衷地點頭,莫璃如今跟謝家有些交情,而他家跟謝家又有些淵源,今日莫璃若真在他纔剛接手的作坊裡受傷的話,怎麼都是件麻煩事。
冉家的下人將一些細點棒上來後,莫璃撥了撥茶蓋,然後擡起眼看着韓四道隨口一問:“沒想竟會在這碰上韓爺,韓爺也是衝着這邊的蠶市過來的”
韓四道頓了頓才道:“蠶市只是隨便看看主要走過來收冉當家手裡的紗料,順便恭賀冉當家買賣再上一層樓。”
“韓管事客氣了,這些秈子原也是積壓在我手裡,倒是韓管事大方,出的價沒讓我虧本。”冉文君哈哈一笑,客氣了一句,然後才又問莫璃一句,“對了,剛剛莫姑娘在李家作坊裡,難道也是爲收紗料來的”
聽韓四道剛剛那句話後再聽他跟冉文君之間的對話,莫璃即感覺他們雙方似乎已談好了買賣,心裡不免一驚,事情出乎意料,竟真被韓四道搶了先機。此時她若再表示自己有此等意向的話,定會在這一事上處於下風,韓四道身後是莫三老爺財力雄厚,她不可能搶得過。
且冉文君也是商人,一貨多家求,自然會看到這裡的商機,到時若是趁機擡價的話那她就別想從這紗料上賺多少銀子了。而且李家的紗料可不止輕容紗一種,她此時還不知韓四道看中的是那種紗料。
於是莫璃想了想,便笑道:“剛剛在蠶市那聽說李家最近打算拋售紗料,心裡好奇,就過來一看。”
冉文君點了點頭,他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買賣上的貓膩見過不少,自然知道莫璃不可能只是好奇這麼簡單的理由。不過既然客人不願當下就說,他也不點破,面上亦不見有何表態只笑了笑,就要請大家去自家作坊裡看看。
卻剛要開口外頭就走進來一位小廝行禮道:“大公子,謝大人,王公公過來了。”
莫璃微怔,即往謝歌弦那看了看,他之前說的公務,難道是跟這位王公公有關才這般想着,她腦中忽的靈光一閃,即想起一事。當年,那位領朝廷之令下來收紗料的公公,好像就是姓王只是算着時間,似乎是提拼了半個月,半個月莫璃心頭一動,沒錯,不是提拼了半個月,而是就是這個時間。向來那位王公公當年是在安縣停留了半個月,接受各方的招待完後,纔去的永州。而永州那邊,也就是因朝廷這一紙收紗的文書下來,所以各處商人都嗅出了紗料復活的商機,於是那價格即開始往上走,其中以輕容紗爲最。
“不是明天才到的嗎”冉文君微怔。
“想來是趕早了,安縣的水土好,能住得舒服。”謝歌弦淡淡一笑,說着就站起身。
“不好意思了,韓管事,莫姑娘,在下這忽然有事,陪不得兩位了。我先讓胡管家領兩位到處看看,改日我再盡地主之誼。
冉文君說着就起身拱了拱手,莫璃即跟着起身道。冉當家請便,今日是我叨擾了。”
冉文君略點了點頭,就跟謝歌弦一塊往外去了。莫璃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悄悄往韓四道那瞥了一眼,想了想,就跟紅豆耳語一句,紅豆略有些不解的看了莫璃一眼,然後就小步跟了出去。
韓四道即狐疑地看了莫璃一眼,莫璃對上他的目光,起身淡淡一笑:“不知韓爺這次過來,是看中了哪種紗料聽說李家有口碑的紗料有十幾種之多。”
“輕容紗、印hua紗、寶羅紗等都不錯。”韓四道跟着起身”先是往外看了一眼”然後才瞧着莫璃道,“莫姑娘今日也是爲紗料而來的吧,聽說紗料的行情要起來了,不知莫姑娘看中了哪一種若是跟我選的一樣,不如你我暫時結盟,免得到時被對方擡價,如何”
到底是商人,韓四道自然是明白莫璃剛剛沒有在冉文君面前表示意願,就是擔心賣家會趁機擡價,這對他來說也是有好處的,所以這會他便主動開口示好。
莫璃沒急着回答韓四道的話,擡腳邁出大廳後,正好紅豆小步跑了回來,她即迎上去,聽紅豆跟她低語了幾句,然後才轉頭道:“韓爺說的不錯,我原本是有意幾種不錯的紗料,只是不知韓爺有確切的消息沒,如今情況似乎有些變了。”
韓四道一怔,略有些狐疑的看着莫璃”卻見莫璃忽的對他莞爾一笑。他心頭微動,不由想起昨晚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且跟着腦子裡又浮現出剛剛她身處漫天漫地紅紗中的絕美身影,呼吸即當一窒,可心頭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既酸既澀,且還有更多的憤怒和不甘。
莫璃一笑之後,才輕輕一句:“韓爺聽說的來源,應該是跟那位王公公有些關係吧。
韓四道看了剛剛離開的紅豆一眼,想起莫璃跟謝歌弦的異來眼去,以及早之前謝歌弦對莫璃的維護,他下頜緊了緊,然後面上露出幾分瞭然:“原來姑娘也得了消息。”
“卻不知到底哪個消息纔是確切的,而且如今王公公好像要要在冉家落腳。”莫璃說到這,頓了頓,然後才接着道,“若是冉當家也因此而忽然改變的主意,趁機全部擡價的話,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當年冉家並未參與到紗料的競爭中,而且在她的印象中,王公公這一趟下來,許些人雖是知道是爲收匹料的事而來”但卻並不知到底是爲哪種匹料而來。且當時消息傳得非常多,定下來之前,有的說是紗,有的說是緞,有的說是錦,這也是手握這丁點權力的人常玩的手段”都吊着你們,就不怕你們不把甜頭送到跟前。
“莫姑娘的顧慮不錯。”韓四道點了點頭,莫璃說的這些也都是他心裡想說的,再說照謝歌弦跟冉家的關係來看,莫璃的消息來源,怕是會比他的要可靠些。於是他又表示跟莫璃結盟之事,免得到時形成惡性競爭。
莫璃卻知他這誠懇的表情下,很可能藏着要坑了她的心,於是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只是提醒了一句:“韓爺能這麼看得起我,我自然是不會不識相。只是依我看,冉當家今兒是抽不出空來了,正好你我也先趁此機會,再打聽一番,到時再細討如何”
韓四道想了想,便應了她的建議,說定明天先私下會面,然後一塊過來冉家。
莫璃滿意地點頭,就告了辭往外去了,冉家的作坊,她目前沒什麼興趣。紅豆隨莫璃出了穿堂後,才小聲問了一句:“姑娘,你剛剛讓我只追謝大人一段,然後又跑回來是什麼意思”
“誤導之意。”莫璃淡淡一笑,隨後往旁一看,卻發現阿聖竟未跟着出來。
阿聖是特意走慢一步,待莫璃離開後,只剩他和韓四道的時候,他忽的就攔住韓四道冷聲道了一句:“你該慶幸莫璃無事,不然現在你絕不可能完好地站在這。”
韓四道一怔,隨即皺着眉頭道:“那是個意外。”確切的說,那是男人的嫉恨,只是他當時確實沒想到會差點傷到莫璃。
阿聖的聲音很平:“再有第二次這樣的意外,我就把你的手給砍下來”
韓四道大怒:“你這是在威脅我”
“是警告。”他吐出這三個字時,表情非常率淡,完全沒有警告對方的冷肅,看着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已定的事實。可就是這樣的表情,卻讓韓四道心頭簌地一驚,那一瞬,他甚至感覺到脖子後面冒出一層冷汗。
“記住了。”阿聖看了他一眼,最後說了一句,然後轉身走開。
他的溫順,向來只針對少數人,而與溫順相反的,則是如野獸般的兇狠。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