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莉莎講話說完,方俞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方俞生沒想過,真相竟是這樣。
沒想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莉莎受到過那樣多的恐慌,承受了那麼多威脅和害怕。
這個女人,始終是愛他的。
她的拋棄,是另一種保護。
方俞生本來堵得像是壓了塊鐵石的胸口,忽然鬆了口氣。
他笑了下,這才說,“阿笙說想見見你們,明晚,你過來一趟吧。”
莉莎有些驚喜。
她猶猶豫豫地問了一句,“那你爸爸…”
“帶他來抽我的血?”方俞生沒好氣。
莉莎有些尷尬。
身旁,遲薄光也聽到了這話,他摸摸鼻子,眼神四處飄忽,不肯安分。
掛了電話,方俞生轉身,對上喬玖笙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有些不自在。他眼神飄來飄去,一會兒看樹,一會兒看草,一會兒看地上那堆錢。這樣子,與住在酒店裡的遲薄光閃閃躲躲的表情,像足了九成。
喬玖笙語氣帶笑地問他,“我想見見他們?”
方俞生眼也不眨,改口說,“一時口誤,我本來是想說,方靜靜和程程想見他們。”
“我信了你的邪。”
喬玖笙將地上的錢全部碼起來,裝進包裡,一邊裝一邊說,“幸好今天這山上只有我們兩個,要是還有其他人,你這錢,咱倆這條命,都有危險了。”
方俞生也蹲下身來,和她一起把錢裝好。
下了山,兩個人回到家裡,就被方子愷一把抱住。
他這人特別機靈,一手抱一個人的大腿。小傢伙仰着臉,表情有些落寞,他問方俞生,“爸爸,你們上哪兒瀟灑去了,怎麼不帶我和哥哥?”不帶哥哥可以,好歹帶上我啊。
方俞生揉了揉他的頭髮,隨口說了句,“去爬山了,怕累着你們,沒帶你們。”
方子愷卻不信他的解釋。
他小眼睛一轉,看到了喬玖笙手裡的零食購物袋。
他趕緊搶走袋子,一邊跑一邊打開袋子,看見棒棒糖,遠遠地朝庭院裡面逗弄烏龜的方子程喊道,“哥!哥!吃糖!棒棒糖!”
方子程坐在一顆大鵝暖石上,看着溝渠裡面慢慢爬走的烏龜,順手接過一顆棒棒糖,吃了起來。方子愷含着棒棒糖,跑到溝渠上面的小橋上,他趴在橋邊,看着越來越近的烏龜。
他突然問方子程,“哥,我能把棒棒糖的棍子,插到烏龜的鼻子裡面麼?”
方子程想了想,反問,“我能把你,丟到小區外的垃圾桶裡面麼?”
方子愷趕緊搖頭,遁了。
方子程施施然站起身,一回頭,看見身後站着的喬玖笙。他冷靜地喊了聲媽媽,喬玖笙低頭看着他,她問方子程,“程程,過完年,我跟你爸爸,打算送你和弟弟去念幼兒園小班,你覺得可以麼?”
方子程只問了一句話,“我跟他不是同一個班吧?”他覺得,如果讀書還在同一個班上,日子一定很煩人。
喬玖笙有些尷尬,她說,“要的哦,幼兒園的時候你們會念同一個班,讀小學的時候可以考慮分開。”
“那行吧。”
到了適當的年紀,就該讀書,方子程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聞言,喬玖笙就放心了。
希望讀了書,認識更多的小朋友,程程的情感缺失症,能夠變好一些。
方子程忽然問她,“那個人,真的是我們的爺爺?”
“呃…”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可能是的。”
“那主樓那邊的爺爺,怎麼辦?”
喬玖笙答不上來。
方子程說,“算了,反正,只要爸爸還是那個爸爸,就沒關係。”
喬玖笙趕緊捂住方子程的嘴,忙不迭保證,“放心,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那就好。”
方子程看完了烏龜,又要去後面馬場看他的小馬駒了。他操着小腿跑出庭院,穿過後面房子,跑去了馬場。
喬玖笙剛鬆了口氣,嘟噥了一句,“這熊孩子。”一側身,就撞到一個結實的胸膛。喬玖笙鼻子一陣酸,她揉鼻子擡頭,看見方俞生那張好看的臉頰上,有些深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
“你來多久了?”喬玖笙有些納悶。
方俞生說,“從程程說只要爸爸還是那個爸爸的時候。”
喬玖笙有些囧,“小孩子胡說呢。”
“呵…”方俞生想到,如果他不是方子愷和方子程父親的那個畫面,心都寒了,他想殺人。他想到什麼,突然說,“也不怪爸…方平絕那樣瞧不上我了,換做是我,沒捏死這個礙眼的野種,都算我心善了。”
喬玖笙卻聽出他是在自嘲。
她突然想到,數年前,方慕曾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出生不是他能選擇的,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一個光明正大的,受人待見的孩子。
喬玖笙心裡感慨不已。
“你在想什麼?”方俞生敏感地察覺到她在走神。
喬玖笙搖搖頭,“沒想什麼。”她害怕方俞生也會像方慕那樣走歪路,趕緊對他說,“俞生,無論你的身份是什麼,你是誰的孩子,你的出生都不是你的錯。”
“你不要胡思亂想。”往往,想着想着,就完蛋了。
方俞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冷。
“阿笙,我間接地害死了那個人的親兒子,你怎麼想?”方俞生沒有笑,但臉色也還算自然,就連語氣,也是平靜淡然的。
但喬玖笙卻不敢敷衍這個問題。
她知道,方俞生既然會問這個問題,肯定就是在意的。說不定,從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他就一直在想他和方慕的那些恩怨事。喬玖笙想了想,認真說道,“你不是方平絕的親兒子,這是事實。但方慕他曾經三番四次想要害死你,這也是事實。”
可方俞生卻說,“可不是親兒子的我,卻是看不起方慕的。小時候,我總嫌棄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現在想來,我纔是那個最見不得光的東西。”方俞生勾脣微微地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阿笙,你有沒有在爲方慕抱不平?”
說來說去,他真正想問的,其實是最後這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