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多珍惜這個兄弟,如今康輝就有多痛恨唐江雲。
康輝騎在唐江雲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像鐵錘一般有力的拳頭砸在唐江雲的臉上。一時間,這個四合院子裡,只聽得到康輝的拳頭落到唐江雲臉上的聲音,以及唐江雲實在是忍不住,發出的痛哼慘叫聲。
男人的鐵拳,足以把唐江雲的臉揍變形。
唐江雲鼻骨塌了,眉骨凹進去一塊,他痛到慘叫,卻沒有跟康輝還手。他只是一個勁道歉,“對不起。阿輝對不起,我該死,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唐江雲哭得鼻涕眼淚縱橫,聽他道歉,康輝只覺得噁心、諷刺。
康輝從唐江雲身上爬起來,“想我殺你?”他冷笑,“你做夢,你這樣的畜牲,就該去坐牢,去服刑,接受法律的制裁!”他俯身將唐江雲的衣領子拽住,將他整個人半提起,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
一個目帶恨意,一個眼藏愧疚。
康輝冷笑,笑到流淚,“那麼多兄弟,全都因爲你死了!他們的家屬現在可都在局門口等着,你那些假惺惺的道歉,還是對他們說去吧!你自己親口去跟黃嫂子道歉,你看看,她接不接受你的道歉!”
唐江雲眼神變得頹然絕望,這個素來都木然沉默的男人突然間嚎啕大哭起來,或許是痛的,也可能是懊悔的。他哭得很悲愴,他憤然怒吼,“我有什麼辦法!”
“我有什麼辦法啊!”
“我有錢有車有房子,我什麼都不缺,我犯得着與他們狼狽爲奸嗎?”唐江雲像條死魚一樣,翻着白眼看着上方的葡萄架,他忽然停止咆哮發泄,他的哭聲也變得壓抑起來。
他低聲嗚咽,一臉痛心地說,“他們抓了可妙…”
可妙,是唐江雲唯一的親人,是他大哥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遺孤。
唐江雲的大哥,曾經是一名特種兵,死於一場邊境任務中。留下一個老婆和一個孩子。唐江雲的大嫂,在孩子六歲那年,找到了另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就嫁給了那個人,移居去了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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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江雲就幫大哥養着侄女可妙,因爲他很稀罕這個丫頭,所以張揚就經常取笑他,說他是妙妙奴隸,後來,乾脆就管他喊妙妙了。
妙妙今年才十六歲,剛上高中。
康輝瞳孔一縮,急忙問道,“可妙怎麼了?”
“黃隊這些年手段鐵厲,懲治了不少毒販,破壞了濱江市暗市所有人的利益,他們想扳倒黃隊,但是咱們隊的人都是一條心,他們根本無法安插臥底。他們不停地試探我們每一個人,這事,你們應該也經歷過吧。”
康輝不自覺放開了唐江雲的衣領子。
唐江雲一頭栽倒在地上,渾身劇痛,但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一樣。
康輝沒有說話,這兩年,隊裡每個人幾乎都被那些人誘惑過,若非他們意志堅定,可能真會有人中招。他也被誘惑過。他問,“那跟可妙有什麼關係?”
唐江雲用手捂住臉,他很痛苦,不是身體痛,是心痛。
“那羣畜牲!他們給妙妙餵了未面世的新型毒品!”唐江雲也怨天尤人過、不甘心過、但可妙是他僅有的家人,新型毒品市面上沒有解藥,只有那些人有,他不得不按照他們說的做。
“阿輝,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這兩年,我無時無刻不活在恐懼中。每次有任務,我都很痛苦,我不想出賣你們,可我也不想我僅有的親人去死。對不住。阿輝對不住,是我混蛋,是我該死…”
唐江雲憤然爬起來,朝康輝撲了過去,趁阿輝不注意,奪走了他腰間的槍。
康輝以爲他要對自己出手,剛想還手,卻看到唐江雲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他的手指剛要扣押扳機。
康輝迅速出腿朝唐江雲的手踢了過去,準確踢中他的手腕。
唐江雲手一抖,那槍射歪了,子彈險險的擦着唐江雲的額頭,朝身旁的葡萄藤射了過去。
啪——
槍落在地上。
康輝快速上前一步,用手銬,將唐江雲扣住。
“想死,一了百了?”康輝冷笑,卻是笑紅了一雙眼,他目光與唐江雲血紅的眸子對上,他道,“你沒有那個資格!”
康輝將唐江雲帶去了醫院。
董瑞和高旭都已傷殘,送來醫院,雖保住了命,但斷了的手腳卻沒有辦法再次接上。康輝到的時候,那兩個人剛結束手術。他們住在同一間病房。
兩個人都仰頭看着天花板,心思沉重,都不言不語。
家屬、同事、領導,都圍繞在病房裡。
他們對他二人噓寒問暖,但這兩個人,卻是滿臉悲愴。
一起對敵的兄弟死的死殘的殘,他們心中又苦又恨。
見這兩個人情緒都不對,這些人對視一眼,都輕輕地退出了房間。家屬們一邊抹眼淚,一邊走出房間,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就擁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康輝帶着唐江雲來醫院的時候,那些人都被護士請到了休息室。
聽到開門聲,高旭和董瑞都沒有回頭,只以爲是醫院的護工或是親朋好友。
“阿旭,董瑞。”康輝出聲,打破了這份沉默。
高旭和董瑞同時偏過頭來,望向大門。
看見康輝,兩個人同時從嘴裡發出一道悲愴的呼聲,“阿輝,都死了!”喊完,他們的眼睛就紅了。
康輝一個大老爺們,也差點當場落淚。
他狠狠地吸了口氣,將眼淚憋回去,這纔將門後面的唐江雲給帶了出來。一看到唐江雲,高旭和董瑞同時變得激憤起來。
董瑞是個嘴笨的,看到唐江雲,他恨得要死,張嘴哆嗦了半晌,也只是咬牙切齒罵了五個字,“王八蛋!畜牲!”
“日你孃的,滾出去!老子看見你就覺得噁心!”高旭就不同了,他平時跟唐江雲關係還不錯,得知唐江雲是內鬼的時候,高旭還不敢相信。
直到那遊輪爆炸,他被戚不凡從水裡撈了起來,躺在甲板上,發現自己還沒死,他才逼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面對董瑞和高旭的怒氣,唐江雲並不解釋,他深深地將頭低下,大滴大滴地眼淚,砸在病房的地板上。
“你他媽沒臉哭!”
“你還得黃隊他們屍骨無存,狗東西,你有什麼臉面哭!啊!滾啊!滾!”
高旭衝唐江雲不停地罵,見他還杵在原地不動,還假惺惺地哭。他憤怒至極,不顧身上的傷,掙扎着用完好的右手,抄起牀頭櫃上的一瓶礦泉水,就朝唐江雲砸了過去。
砰!
那瓶水,穩穩地砸中唐江雲的腦袋。
唐江雲被砸中,眉頭挑了挑,還是沒有吭聲。
康輝這才說,“你們好好休息,特別是你,阿旭。”
康輝又押着唐江雲去地下一層。
醫技樓的地下層是太平間,有電梯直通樓下。
兩個人站在電梯裡,康輝看到唐江雲的腿在發抖。
他一臉漠然。
地下層,有一個寬大的鐵門,上面貼着一張寫着奠字的白紙。康輝出示了證件,員工打開門。康輝拽着唐江雲往裡面走,走到一間獨立的房間前,唐江雲拉開了門。
裡面,擺滿了冰櫃。
康輝走進去,沉默地打開五個冰櫃。
每一個冰櫃裡,都躺着一個人。
那些人,有些屍體模糊,斷手斷腳,有些,乾脆只有一截身體。
昔日的同事,變成了如今的慘樣,唐江雲終是受到了衝擊,嚇得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地上。康輝卻將他拽了起來,他揪着他的後脖子,將他推到那些冰櫃面前。
他指着面前那一排冰櫃,對唐江雲說,“睜眼看看,這些都是你的兄弟!你吃過他們帶的飯,你抽過他們遞的煙!你們一起嬉笑過、你們一起殺過敵人,一起唱過《永遠的好兄弟》…”
康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憤然。
唐江雲早已泣不成聲。
康輝也摸了把眼睛,他說,“黃隊的遺體沒有找到,他們說,黃隊跟着船隻一起,全都被炸彈給炸…沒了。”康輝喉嚨一哽,眼圈又變得通紅。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腳尖在地上狠狠一踹,康輝丟下唐江雲,一個人跑出太平間,在走廊上,蹲下身體,捂着臉痛哭。
太平間裡面,唐江雲也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
離開濱江,魏舒義直接開車去了公安局。
他深夜造訪,發現局裡氣氛特別的低。
走到禁毒辦公室,魏舒義的腳步,不自覺變得沉重起來。
整個辦公室內,都沉默無聲。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低着頭,用手捂着臉。有那忍不住的,直接哭出了聲音,有那大老爺們,用嘴咬着手,不敢發出哭聲。
吳佳人呆呆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兩眼盯着電腦屏幕,目光卻呆呆的,瞳孔沒有轉動一下。她連魏舒義的到來,都沒有察覺到。
魏舒義心裡一痛,輕輕地將吳佳人按在自己懷中。
“佳人,別撐着,難受就哭出來吧。”
吳佳人一臉木然地靠在他的懷裡,她保持着那個樣子,許久許久。
直到魏舒義的體溫,漸漸地傳遍她的身子,吳佳人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她捲翹的睫翼輕輕地顫了顫,垂着的雙手慢慢擡起,抱住了魏舒義。魏舒義低頭看她,見到了滿臉淚水的吳佳人。
魏舒義心裡揪成了一團,他只是將吳佳人摟得更緊。
…
遊輪爆炸事件,登上了次日早上濱江日報的報刊頭條,也在早間新聞上播放了。
這一次,濱江市公安局禁毒隊損失慘重。
六人身亡、兩人重殘、這是史無前例的慘況。
這件事經過發酵,成了全國的熱門話題。針對這件事,總局親自召開會議,針對猖狂的毒梟,發表了嚴厲的聲討。次日下午,新的緝毒隊長上任,濱江市、乃至全國,都掀起了長達一個多月的嚴查嚴打販毒吸毒的活動。
沒有時間給吳佳人和康輝他們去感受悲傷。還有那麼多的毒販等着他們去抓,還有那麼多沉迷吸毒不可自拔的人,等着他們去發現。
連續一個多月,他們都在加班加點的工作。
期間,只休息了一天。
那天,是黃駿生他們的葬禮。
六個兄弟,在同一天下葬,他們的屍體都被火化,然後送去同一家殯儀館。黃駿生的遺體最終也沒有找到,他八歲大的兒子,就捧着他的遺照。他的妻子則抱着他的骨灰盒,裡面裝的不是骨灰,而是由他的警服燒成的白灰。
那一天,濱江市內,似乎比以往少了幾分喧囂。
靈柩車一路開往骨灰塔,路上,有很多看過黃駿生他們相關新聞和報道的市民,都忍不住揉眼睛。這天,魏舒義翹班了幾十分鐘,也站在路邊,目送送葬人羣的車子,穿過大街。
而罪犯唐江雲,則被逮捕,最後被開除黨籍,被剝奪終身政治權利,被判死刑立即執行。待最高法院院長簽發了執行死刑命令後,將在七天後被處以槍決。
槍決死得快,注射死得慢,對唐江雲來說,槍決已是對他的仁慈。
他被抓後,供出了好幾個見過面的人。
那些人也都被抓來,統統判刑。
但那隱藏在背後的老大,至始至終都沒有露出狐狸尾巴。
唐江雲暫時被收監在濱江市惠城監獄。這所監獄,曾關押過許多國家要犯,被它收監的,都是窮兇惡極之輩。
張揚將車停在監獄門口,他擡頭,看了眼這所修得跟旅遊景點似的豪華監獄,心裡卻感到壓抑。在門口停駐了十多分鐘,最後,張揚還是闊步走了進去。
“我來探監。”
“找誰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唐江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