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身材健壯的女護院一左一右把顧嬋牢牢地按在繡墩上坐着,大夫人自己的丫頭走上前去,雙手靈巧地摘下那滿頭滿身的首飾,一點都沒拉痛顧嬋的頭髮或皮膚,頃刻間就全摘乾淨了,連手帕上的墜物、腰帶上的裝飾和腳脖子上的金鍊子都解了下來。
顧嬋死命地掙扎尖叫,求大伯孃饒了她,給她留點東西,不要都交給官府。
“顧嬋,大伯孃是曄國夫人,不能知法犯法包庇親人,大伯已經因爲你們母女在誠郡王府撒野的事情捱了朝廷訓斥被罰了一個月的薪俸,現在我若是再包庇你,是想讓長房又替你們背黑鍋嗎?你是楊家的媳婦,有什麼不甘心,回去跟楊家人鬧,別把孃家拖入麻煩中。”
“大伯孃,您行行好,給我留點東西,不要都還回去!求求您了!”顧嬋哀求,根本沒把大伯孃的話聽進耳朵裡,她一心只心疼自己那點東西。
大夫人見顧嬋油鹽不進,也就懶得跟她多費脣舌,任她嚎叫,哭到嗓子沙啞,而收拾物品的丫頭們沒一個停下手,大夫人把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物品都挑選出來和清單上比對,對應得上的另外打包裝箱,對不上的自然還給顧嬋。
顧嬋在房裡哭,二夫人在上房裡罵,門外都被大夫人的人手把持着,二夫人出不了房門幫不了女兒,只能在房裡亂砸東西出氣,乒鈴乓啷的,外面的下人聽着都心疼,大主子們用的那都是上等東西,這一溜全砸光,真是拿錢不當錢。
丫頭們把顧嬋的行李清點完畢,她只是回來小住,但是帶的東西卻好像能裝一車,絕大多數是婚後買的新東西,她身上的衣裳除了貼身穿的,外穿的沒一件是陪嫁帶去的新衣或者新料子,大夫人手上的那張清單密密麻麻都是圈出來的紅圈。
全部清點完畢,大夫人指揮着衆人把行李分類打包貼上標籤,派了兩輛車拉行李,兩個女護院幾乎是押着顧嬋去前面上房向母親道別。
屋裡一片狼藉,二夫人把能砸的擺件器物都砸了,屏風也推倒了,整個上房三間屋子亂得跟暴風雨刮過一樣。
“娘!救救女兒!救救女兒吧!我不要回楊家去!他們做的事與我無關!”顧嬋很想撲到母親懷裡,但女護院們緊緊地鎖住她的肩膀,她只能扯着嗓子哭喊不休。
“大嫂!都是一家人,你爲何要這樣!非要逼死我們二房你纔開心嗎?!”二夫人心疼女兒,但她也被女護院死死攔着,母女兩個隔着幾步遠就是碰不到。
“二弟妹,希望你理解,我身爲曄國夫人,長房長媳,又是族長夫人,我不可能爲了顧嬋一個人無視法度,違法亂紀,惹惱朝廷,犧牲全族子弟的利益前途。顧嬋是楊家的媳婦,夫妻敵體,現在楊家出事,她必須得回去協助官府的調查,所幸她是才過門的新媳婦,享受的無非是些與夫家收入不相符的奢侈品,等官府調查完畢,長房再從中周旋一下,相信最終會從輕發落的。”
“罪臣之妻進了衙門哪個不受羞辱?我們顧嬋還這麼年輕,臉皮那麼薄,怎麼承受得了這種羞辱!那不是要生生逼死她麼?!大嫂,你放過她吧,我給你跪下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報答你!”二夫人膝蓋一彎,真的就往地上跪去,女護院們用力一提,又把她提了起來。
“二弟妹,看來你年紀大了耳力下降,我是曄國夫人,我丈夫是曄國公,全家族的利益前途都繫於我們夫妻一身。豫王賑災造假僞造功勞欺騙朝廷打壓太子,楊家沉陷其中,衙役就在前院坐着,我放過顧嬋,朝廷會放過我嗎?會放過曄國公府嗎?顧昀將來還要承襲爵位,你想讓他失去榮耀嗎?你這條命都不足以賠償整個家族所蒙受的損失!”
“大嫂!”二夫人叫得撕心裂肺,掙扎扭動,但大夫人已經不想再理她,揮手讓衆人把顧嬋帶出去,馬車已經停在了八步巷。
顧嬋同樣也是死命掙扎,大夫人親自拿了顧嬋的手帕反綁住她的手腕,派四個女護院與她共乘一車,把她自己的貼身婢女打發到後面拉行李的車上。
車隊從側門出去,繞到大門外,與侍衛們會合,管家拿着清單到花廳稟告衆人,顧昀那時候也正在花廳與衙役們閒聊,瞭解這樁案子現在的進度,以及他作爲苦主明天要衙門主要做什麼。
衙役們收好做了記號的清單,與馬車一道回楊家去,顧嬋在車裡嗚嗚嗚的哭,她連嘴巴都被堵上了,五個人坐在車廂裡擠得要命,她根本無處跳車逃命,就這樣被帶回了楊家。
楊宅街門外看似平靜,但有兩個衙役站在門口,禁止來往街坊駐足圍觀,女護院們在車廂裡給顧嬋鬆綁,讓她能好端端地自己下車,但一羣人圍着,她想跑也跑不掉。
宅子裡面官府正在辦案,外人不能進去,曄國公府的人只能站在外面,看着衙役先把顧嬋領進後宅軟禁起來,然後帶了更多人手出來搬運行李,那些行李上面都有標籤,一目瞭然,與案子無關的私人物品都還給了顧嬋,其它的則另外處置。
楊思遠已經因爲家庭財產的事情被請進了府衙,今晚肯定是回不來了,留在家中的楊宓心中忐忑不安,不停地向天上過路神仙祈求一家平安。
曄國公府裡,老太君最終還是得知了消息,氣得連聲恨罵,大夫人和三夫人還有旭大奶奶,三位女眷圍着老太君團團轉,顧昀向宮長繼借了他家的府醫來給祖母開幾副靜心安神湯,以免老人家氣出病來,家裡派了顧旭的小廝去他常去的地方尋他,顧景也出門在坊內找顧旭,明明臉都被撓開花了不在家裡消停還往街上跑,真不知道上哪尋人去。
顧大老爺會友回來,見家裡這番情景也是唉聲嘆氣,在母親房裡坐到天黑,老太君沒胃口吃飯,還是家人又哄又勸才進了一些麪湯。
出去尋顧旭的人都沒找着人,直到快關坊門了,顧旭歪歪斜斜地騎着馬回來了,一身酒氣,不知道又是在哪裡喝成這樣,管家扶着他往後宅去,邊走邊告訴他家裡的事,但顧旭酒勁上頭,一個字都沒認真聽,反而覺得管家很聒噪很吵很煩人。
管家拿這大少爺沒轍,徑直送到二房門口拉倒,想想幸好不是長房長子,不然攤上這樣一個世子爺,這曄國公府的招牌就保不住了。
甘氏接了丈夫回屋,想好好與他說說話,顧旭往牀上一倒就呼呼睡去,爲了給他換衣裳和擦洗手臉,把丫頭們累出一身汗。
顧嬋被送走後,顧二夫人就一直一個人呆在上房,誰都不讓進,送進去的晚飯被她連托盤一塊兒扔了出去,甘氏也得留意婆婆動靜,吩咐丫頭們徹夜看守,不可出任何意外。
第二天日上三竿,顧旭終於睡醒,也有精神聽一聽昨天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得知楊家現在牽涉好幾個案子吃驚不小,就在他還在盤算楊家的下場是什麼,顧二夫人披頭散髮地闖進屋來,嚇了屋裡衆人一跳。
“娘,您不在屋裡休息,怎麼過來了?”顧旭起身去迎,想扶她坐下。
顧二夫人過來自然不是來討個凳子的,她一把反抓着兒子的手,還沒開口眼淚就先落了下來,這一夜不知道哭了多少,眼睛腫得像魚泡,聲音沙啞且疲憊。
“兒呀,你快去找顧昀,求他撤了告訴,只要不告楊家,顧嬋就不必進衙門受辱,就能保住她的名聲!聽懂了嗎?快去!”二夫人推搡着顧旭。
“娘,您從哪聽來的這消息?這跟顧昀沒關係,這不是顧昀能作主的事,現在都得聽衙門的。”
“怎麼會沒關係?是楊家人背後算計他,顧昀是苦主,只要他不告了,撤了告訴,官府就沒理由抓着楊家不放了,你妹妹就沒事了,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你妹妹的名聲,正經女人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公門半步,寧可直接撞死在石階上,你懂不懂?難道你想看着你妹妹死嗎?”
“娘,顧昀這官司都是小事,最多就是賠錢,跟顧嬋沒關係,但是楊家最麻煩的是牽扯了豫王賑災的案子,他們不惜誣告別人也要洗白豫王,這纔是讓一家人都完蛋的大案。”
“所以,還是要看着你妹妹去死?!”
顧二夫人頓失了全身力氣,往地上跌去,顧旭連忙托住母親的身體,在丫頭們的幫助下扶她在廳堂的椅子上坐好。
“我苦命的女兒啊!”顧二夫人又一次痛哭起來,哭得大力喘氣,咳個不停。
顧旭走不了,也勸不住,只能心煩意亂地陪坐一旁看母親哭,而甘氏則以照看孩子的理由,帶着女兒出了門,去了對面誠郡王府,婆婆跑她屋裡來哭,她能怎麼辦,只能往外躲。
楊家這案子一審就是好幾天,好在各個罪名都是條理清楚。
算計顧昀這事,楊思遠保住了兒子,一人承擔了罪名。還有鉅額財產的事,他也承認的確不是家族供給,都是他以往任上各種隱晦交易所得,畢竟那時候沾着老師樑大學士的光,他做過好幾個肥缺的官職,撈了不少油水。
但誣告這事,楊宓就脫不了罪名了,那場堂審他一開始也是得意洋洋地站在那裡。
府尹大人把楊家財產清點完畢,楊妻的嫁妝早已成了家庭財產的一部分,顧嬋的嫁妝還是她自己的,官府也沒佔她一文錢的便宜,都給她清算出來,而抄沒的楊家財產中,拿了一部分作爲賠償金給了顧昀,剩下的全都充入國庫。
把錢算清楚了之後,朝廷的處罰也下來了,將楊思遠褫奪衣冠,從吏部除名,並且父子兩個皆都革除功名貶爲白身,楊思遠徒流刑,發配春水堡這一著名流刑犯服刑地,念在楊宓年輕,一切行爲都只能追隨父親,所以免他坐牢,但他和後世三代都被禁止參加科舉,。
府尹對楊家的兩位女眷都手下留情,沒有叫她們到公堂上受辱,但宣判的消息傳回楊家後,這兩個女人隨即抱頭痛哭。
顧嬋哭得最慘,楊宓本來也有大好前途,他年輕,讀書也好,將來總能考中進士光宗耀祖,現在全沒了,連下一代的希望都沒有了。
她還有什麼臉面見孃家人,真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