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過大年的時候節目是很多的,但是由於清政府實行改土歸流,附近受波及較大的地方很多寺廟被毀,喇嘛也被放逐的,因此,六大土司家這邊的草原上對於能避諱的事情,也儘量避諱,大家愛聽的藏戲也暫時聽不到了。
因此今年的過年看起來稍微有點冷清,不過那句話說的對,一隻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有女人的地方就絕對不會有冷清。
自從二太太從柯西頭人的寨子回來以後,每每在官寨裡碰見梅朵,兩個人總是要脣槍舌劍一番,而且每每總是以二太太的失敗而告終,可以說在吵架這一方面,二太太絕對不會是梅朵的對手。
雪貢家主子們的飯堂是格外大的,而過年也自然不會是冷清得過分,還是有下人在堂中央唱着歌跳着舞給雪貢土司一家人制造些歡樂的氛氣氛。
晚宴開始以後,坐在梅朵旁邊的二太太隔着一個飯堂的距離就衝對面的三太太說安慰的話,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把三太太看重:
“格絨,這可是你來咱們家的第一次過年,放輕鬆點兒,都是自家人!”
算算時間,格絨來到雪貢家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梅朵和這個女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多,但對她的印象還是馬馬虎虎的,雖然性格溫和,但她畢竟是二太太身邊的人,和梅朵不是一條道上的。
雪貢土司聽到二太太安慰格絨的話,由於過年心情不錯,也溫和地轉過頭去安慰格絨,讓她好好吃,不要緊張,都是一家人!
雪貢土司剛說完,令梅朵沒有想到的是,身旁另外一邊的卓瑪竟然也向三太太說道:“是啊,格絨阿媽,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喝什麼就喝什麼,沒有人會說你的。”
說就說了吧,說完竟然還斜眼看一下梅朵,挑了下眉?
梅朵一下子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對三太太,二小姐都表態了,競然大小姐不說話,這看在下人的眼裡,難免會被解讀成大小姐不喜歡三太太。
感情雪貢家就她一個惡勢力呀,何其冤屈!
於是梅朵配合着,就是不說話。
果然,梅朵的不說話立刻就把她凸顯了出來。大家表面上都在勸說着三太太放輕鬆,一看就是接受了三太太,而大小姐不說話,這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大小姐對三太太就這麼反感,連表面功夫也不願意做一下?
二太太當即說道:“呦,怎麼了梅朵,怎麼不說話?你格絨阿媽剛來寨子沒多久,你們倆也沒有多少相處的機會,趁這會兒功夫,還不好好熱絡熱絡?”
表面上看,煞是一副慈母的樣子。既不抗拒老爺的小老婆,還不抗拒前任的大女兒,更令人欽佩的是,她還想要把小老婆和大女兒之間的關係搞好,這實在是天下當家主母和繼母的表率呀!
但是,梅朵就是不說話。
讓二太太當繼母主母的表率去吧,她只是一個癡傻的大小姐,哪裡有那麼多話可以說的?
於是,梅朵安安靜靜的看歌舞、吃東西,就是沒拿二太太的話當一回事,聽都沒聽到耳朵裡面去。
二太太一瞧,嘿,這個賤蹄子認慫了!給卓瑪使了個眼色,卓瑪懂,立刻就張嘴接了她阿媽的話:
“哎呀,姐姐你別光顧着吃了,阿媽在給你說話呢!”
梅朵不理她。阿媽,什麼阿媽,她這具身體的阿媽早就在十四年前就死了,別亂認什麼狗屁親戚。
卓瑪說完以後,看見梅朵還是不理她,眼睛裡面就出現了怨恨。哼,囂張什麼,也不知道有什麼囂張的,看今天晚上不讓阿爸教訓你一頓!
“姐姐,我在跟你說話呢!”
“是呀,這孩子怎麼不理人呢?”
“姐姐,這大過年的你拉着一張臉,給誰看呢?”
“哎呀,梅朵,只不過是讓你給你格絨阿媽說句好話,就有這麼難的?多大的孩子了,一點兒也不懂事兒。”
……
二太太和卓瑪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梅朵兩旁說着,真是吵得她頭都大。大過年的,連吃頓除夕飯都這麼難。
坐在上座的雪貢土司見了這一場景,雖然也有點不滿意二太太和卓瑪的嘰嘰喳喳,但是他也覺得自己的乖女兒梅朵做的有些不對。格絨已經是雪貢家的人了,大女兒不應該這麼不識眼色的不認可她。而且就算是不認可,也不應該在這麼正式的場合給格絨難看,畢竟,格絨現在是他的三太太,大女兒不認可格絨,可不就代表着梅朵不認可他這個決定?
這讓一向寵梅朵就差沒寵上天的雪貢土司感得心裡有些難受,他也不是非這個女人不可,只是雪貢家的香火必須要傳承,要是梅朵是個男孩,把不成他也就把雪貢家傳給梅朵了。
雖然草原上也出現過把土司之位傳給女人的例子,但是那也只是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並且是作爲一個過渡形式存在的。就像是西邊的拉巴茸家,那朵雪蓮花不僅不把土司位子還給男人,還有一個那麼強勢的情人,拉巴茸家的其他人肯定會擔心拉巴茸家會落入汪覺家之手。最後,美麗的雪蓮花可不就是得淪落到一個被謀殺的下場嗎?
雖然他心疼梅朵等他走以後無依無靠,但是,如果將土司之位傳給梅朵,那麼二太太的孃家,嘉吉家必定會藉此生事。所以說,將梅朵嫁到麥其家,他再找一個女人,如果能生下一個兒子,這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因此雪貢土司也是希望梅朵能夠認可格絨的,他不希望梅朵在出嫁前的日子裡過得難受。
“梅朵啊,二太太和卓瑪說得對,今兒晚上是除夕,快,給三太太說句吉祥話,”還補充道,“一句就行。”
聽到阿爸發話了,梅朵這才放下手中的食物,擡頭看向阿爸,接到鼓勵的眼神以後,才把視線轉到三太太的身上。
這個女人,自從剛纔二太太和卓瑪一直在叨叨地說話以來,她就沒有吭過一聲。呵,溫柔和善,軟弱可欺?依梅朵看,這也未必!
一個真正善良的女人,會在看到一個小姑娘因爲她的事情而遭到責備時,一言不語嗎?
這個格絨的面上和眼睛裡面倒是看不出什麼,還是那麼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有點像是被大小姐的不喜歡嚇到的意思,唯唯諾諾的。但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不順眼!她好歹也是一個頭人的太太,半個主子呢,裝成這副柔弱樣給誰看呢?
重生以後,終於讓梅朵發現一朵小白花了。
呵,好,真好,二太太這是引狼入室,作繭自縛呀!瞧她還美着呢!
梅朵毫不顧忌的朝着二太太扔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過去,嘲笑和諷刺顯然。豬一樣的隊友太可怕了。
不過她即使是在對這件事情上再不願理會,當着阿爸的面她也得是表態的。梅朵輕輕咳嗽了兩聲,柔柔的說道:
“阿爸呀,也沒有人先前給我說向三太太說吉祥話呀,怎麼吃飯吃半截,突然來的這麼一個要求?再者說了,卓瑪都沒有說吉祥話呢,我說什麼?”
一聽到梅朵還敢反駁,旁邊的卓瑪張口就道:“我剛纔不是說了,你是沒長耳朵聽不見吧?!”
雪貢土司到二女兒竟然敢這麼說大女兒,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梅朵扭頭:“你說什麼了,說吃好喝好?誒~這也算吉祥話?瞧瞧你的水平,渣誒!”
還不等卓瑪表示她的憤怒,梅朵就再扭頭向三太太說道:“那樣也能算吉祥話的話,那三太太呀,吃好喝好,哈?”
口氣裡滿滿是不在意的態度,聽得二太太和卓瑪眉頭都是狠狠一皺,而當事人卻是溫油的朝梅朵笑着:“謝謝大小姐。”
梅朵挑釁的向二太太呲了呲牙。馬上,二太太就忍不住的又找事兒道:“唉呀,這哪裡能算是吉祥話嘛,來,卓瑪,你給梅朵做個示範,你姐姐她不會說。”
讓妹妹的給姐姐做個示範,這就已經算是在嘲笑梅朵的智商了。
而梅朵也不在意,冷冷的看着卓瑪。
卓瑪一聽她阿媽都發話了,立刻昂首挺胸地從座位上站起,衝着對面的三太太大聲的道:“格絨阿媽,卓瑪祝福您在新的一年裡面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如果能給我生個小弟弟,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話一說,不僅能討得格絨歡心,還能討得雪貢土司歡心,顯然不會是卓瑪這種智商能編出來的話。
果不其然,雪貢土司一聽哈哈大笑。他現在就是想有個兒子,二女兒也這麼說,擺明了以後是不會欺負小弟弟的。
“好,好,卓瑪真是長大了啊!”雪貢土司誇讚道。
卓瑪笑成了一朵花:“那當然阿爸,我可比好多人都懂事呢!”邊說着邊看向梅朵,臉上滿滿的都是輕視。
梅朵心笑,可不是長大了嗎,別想要什麼小弟弟了,自己來個兒子多好?
卓瑪落座後,二太太緊緊的就道:“怎麼樣,梅朵,看卓瑪說得多好,你也照她那樣說上幾句!”
梅朵斜眼看她,從嗓子裡面發出一聲沉沉的悶哼:“咳。”
梅朵的眼神很冰冷,看得二太太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好像她是穿着春裝站在冰天雪地裡面,承受着刺骨的寒風。
“照她那樣?”很快,梅朵就笑了,“照她哪樣?照她是說‘格絨阿媽’呀,還是說‘生個小弟弟’呀?”
“這……自然是什麼好聽說什麼。”
“好聽?爲什麼我要給她說好聽的?”
“你這孩子,怎麼……”
梅朵別開腦袋,看向三太太:“三太太?”
三太太一臉茫然與怯懦的看向梅朵,誰看誰都知道她最無辜,只是梅朵知道,這個女人的演技真是超一流。飯堂裡面這麼暖和,你要是緊張,請跟動畫片裡面一樣流下一滴冷汗好嘛?
裝無辜啊?好啊,那麼她就扮一回大灰狼,好好的當一回惡人!
“叫你一聲三太太,你就還真以爲自己是太太了?”
這話一說出口,雪貢土司立刻出生喝止:“梅朵,你胡說什麼呢,閉嘴,快坐下!”
梅朵不坐:“阿爸你也彆着急阻止我說,我要是現在不說,以後發生個什麼大事,可怎麼辦?我要是哪天夜裡偷偷把這位不順我眼的三太太的頭髮剪了、臉刮花了,阿爸你想拿我怎麼辦?”
二太太一見,梅朵自己去跟格絨槓上了,立刻眼中帶笑地坐在一旁看戲。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梅朵現在的性子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從梅朵每次和她頂嘴就能看出來。而這次,她就要讓這個賤蹄子好好的踢一塊鐵板!老爺想要男孩,所以待格絨是相當的好,怎麼可能允許梅朵欺負了格絨?
卓瑪和二太太互看一眼,表示陰謀得逞。
梅朵理都不理她們,她們以爲能置身事外了?
想得美!
雪貢土司看到女兒這麼不聽話,很生氣:“今晚是除夕,要守歲,你有什麼怨氣就不能明天再說嗎,非要這會讓說?!”
對於從來沒有罵過梅朵的雪貢土司來說,這種話已經是很嚴厲了,但是梅朵不怕。
“阿爸你別光說我。二太太和卓瑪一直逼着我說吉祥話,我不會說,還讓我學着說,那會兒阿爸你怎麼不幫我說話?這會兒我還沒對三太太說什麼重話呢,瞧瞧把阿爸你着急的!”
根本不在乎雪貢土司話裡的責備,梅朵一張嘴也和雪貢土司槓上了。
要鬧就要大鬧一場!她知道二太太的那點小心思,不就是想讓阿爸漸漸的不待見她,讓她慢慢失寵嘛,她還高看了二太太的心計呢。這次,她不僅要更加獲得阿爸的憐惜,還要狠狠的壓一壓格絨的地位,還要重重的在二太太的臉上踩一踩!
碧池,is搜碧池!
梅朵一張嘴就是不服輸不知錯的勁,反而還把雪貢土司給震到了。他了解大女兒,哪裡會有過這麼不饒人的時候。而梅朵一說起之前二太太和卓瑪逼着她說吉祥話的事情裡面也有他的參與,雪貢土司心裡面有了些愧疚。大女兒一向不善言辭,他也是知道的,怎麼就……
真是的,剛纔怎麼就逼着她說這些話呢。
雪貢土司只是一瞬間就表示了退步,因爲他的臉色很懊惱。
於是,梅朵坐在位上,雖然是很正常的坐姿,但就是有一股女王範散發出來,盛氣凌人!
其實她剛纔說的話完全是顛倒黑白,什麼就做她還沒有對格絨說重話,都明說了不順她眼了,這還不算重話?
好在,雪貢土司的心本來就是偏向梅朵的。
“太太?呵,”梅朵冷笑一聲,“只有我阿媽算得上是‘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你們這前面加上個數字你們自己不清楚是什麼意思?除了一以外,剩下的是什麼,恩?是差的、是偏的!大太太就算是我阿爸明媒正娶的夫人,二太太和三太太即使是明媒正娶的那也是續絃的、做小的、用漢人的話就是當妾的,當小老婆的。我是真不知道,卓瑪你是用什麼臉給這個女人叫‘阿媽’的?”
“你阿媽跟我阿媽一樣,死啦?”
說得好好的,梅朵的矛頭從三太太、二太太就指向了卓瑪。
呵,格絨阿媽,這是什麼個屁稱呼。
大過年的,最忌諱的字就是“死”!於是梅朵的話一說出來,堂中衆人的臉色齊齊一變。這大小姐,也太胡言亂語了,怎麼什麼話都說。
自然,梅朵纔不會胡言亂語呢。“字”這個字聽在其他人耳裡,頂多就是不吉利,但是聽在二太太耳裡,那就是擺了明的詛咒了。
不想讓她好過?呵,先比劃比劃!
大家沒發現的座位上,和尚才旺平措兩眼發亮的盯着那個發光的女人。他口中開開合合,沒聽見的會以爲他在說“阿彌陀佛”,聽見的會震聾雙耳:好女人好女人好女人好女人好女人……
唉,世風日下。
梅朵的一番話聽得二太太臉慘白、猙獰。她嫁到雪貢家十四年了,從來沒有人敢說她是小老婆!那個女人死了,她嫁過來自然就是正的,怎麼能算是小的?!
賤蹄子!
二太太真想衝上去撕爛她的嘴!
而那張二太太想撕爛的嘴還在說着:
“阿爸呀,我不知道您是爲什麼要了這個女人,但是我知道她除了能當個下人一樣使喚,還真是什麼用都沒有呢。”
梅朵將話題再次拉到三太太格絨身上。阿爸不是相信格絨能給他生個兒子嗎,呵,她今晚就讓他不相信了。
雪貢土司蹙眉,對於大女兒今日的大發雷霆是既生氣又愧疚,他認爲要不是方纔逼着梅朵,梅朵哪裡會這麼生氣。
“這個女人怎麼能生出兒子?看她那樣就不像是能生出兒子的,”梅朵撿着卓瑪之前的話說,“你還想要個小弟弟?呵,你阿媽肚子裡面的弟弟你不要,倒想着去要別的女人肚子裡面的小弟弟,你跟你阿媽的關係還真是不怎麼樣誒。二太太呀,肚子不爭氣找個肚子來,這種沒腦子的想法也就你有。”
梅朵的句句挑釁終於讓二太太火了。
她一下子就從座位上蹦了起來,轉身就撲向了鄰座的梅朵,兩隻手上鮮紅的尖利指甲透露她今晚本來就暗藏的毒心。
“賤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