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將軍浮休的宮邸。
墨瞳倒在案前，魔魂正在消散，神色萬分痛苦。
案上是打翻的酒盞。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背叛我們。”
她看着那身黑甲，虛弱地說道。
浮休低眉，帶着歉疚說道：“我背叛了幽冥，但我沒有背叛陛下。”
墨瞳說道：“你這樣做，陛下不會放過你的，還有先帝……”
浮休神情微凝，說道：“我愛陛下多年，等的已經倦了，待我殺了他，自會向陛下請罪。”
墨瞳感知到體內生機的流失，疑惑說道：“這是什麼毒？”
浮休看着她痛苦的模樣，心有不忍，於是沉默。
在他身後的屏風之中，一道尖厲的聲音替他作了回答。
“兀厭草！”
屏風之後並無活物，但屏風上卻畫着一隻白色蝙蝠。
她竟然沒有發現。
一道煞白的身影從屏風中走出來，正是妖皇！
“原來如此！”墨瞳嘆道。
天魅鳥的剋星便是兀厭之毒，即便陛下來了，她也斷然無救。
她擡頭看向妖皇說道：“白符，你果然要背叛陛下！”
妖皇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還有我。”
一道鬼影出現在妖皇身邊，血色斗篷着地，正是鬼王離修。
墨瞳吃驚說道：“他們終究還是說服了你。”
浮休淡然說道：“或者說，是我終於看清了自己。”
墨瞳擔憂說道：“他們會放過陛下嗎？”
浮休自信說道：“只要陛下答應我的條件，他們自然會離開。”
墨瞳冷漠說道：“癡心妄想！”
“你我共事萬年，若非你對我懷疑太深，我也不會殺你。”
浮休抱歉說道，“我對你最大的仁慈，便是讓你死在我的手裡。”
“呵呵！”
墨瞳忍受着痛苦，盡情展露自己的不屑。
“你根本不瞭解陛下，陛下是真正的魔神，你們註定會失敗。”
浮休搖了搖頭，一掌利落拍下。
“陛下！”
墨瞳痛苦而絕望地喚了一聲，魔魂破滅，就此死去。
鬼王與妖皇同時看着浮休，眼底俱是欣賞。
“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動靜小一些，不要驚擾到元老殿。”
浮休摸了摸眼角的淚痕，笑了笑，眸光凌厲地向殿外走去。
妖皇看着浮休的背影，若有所思。
鬼王則站在妖皇的身後，怪嘯了一聲：“殺！”
……
……
魔君陛下再次不知所蹤，鬼王和妖皇謀劃了百年，終於在今日發動叛亂。
衆多妖兵和鬼奴在欽原與屍鴉兩位妖將的率領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羅魘宮周圍，以破竹之勢連殺魔族守衛，與兩路魔族大軍展開激烈的交戰。
原本堅固無比的防禦很快便被撕開了一道缺口。
浮休將軍不在。
護魔幡也遲遲未現。
數萬魔士奮起抵抗，但羣魔無首，即便戰力強大，也逐漸敗退至元老殿前。
懷相、解笛兩位魔將不明所以，慌忙組織軍隊阻攔來自鬼族和妖族的聯軍。
戰火沖天，無數魔士、鬼奴、還有妖兵灰飛煙滅！
羅魘宮外的戰鬥波動與廝殺聲讓白塵心火如焚。但是他不能離開。因爲這位陛下還沒有醒來，那位陛下也還沒有回來。
他握着鹿角，站在紫晶牀前，暗自堅定，誰敢進來他就殺了誰。
……
……
冥河波濤洶涌，英靈再怒，將那艘小船衝到了岸邊。
“安靜一些！”
彼岸人微怒說道，“我還在呢，慌什麼？死了也不安生。”
冥河漸漸平息，但就算不是滿月之夜，碧光還是比往常濃郁了許多。
這一次，彼岸人沒有再像往日那般劃開小船。
他放下木槳，神色憐憫地看着那些戰火中廝殺的身影，不由地感到徒勞。
“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徒勞。”（注）
他想起了這樣一句話，繼而想起了許多東西。
麻袍及地，他鄭重而緩慢地走下小船，站到了河畔的沙地上。
久違多年的觸感從腳底涌上心頭，他感到一種讓人喜悅的踏實感。
然後，他向前走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一滴清淚從他璀璨的眼眸中淌落。
他彷彿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是的，自洪荒遠古以來，他從未離開過這艘小船。
因爲責任，也因爲恐懼。
一步，兩步，三步……
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雲絮下降，掩住小船。
彼岸人一步一步地離開河畔。
他走過沙地。
他走過石坪。
他走過或惶恐或堅定的魔族士兵。
他走過虎族和狼族的獠牙與利爪。
他走過那兩位魔將。
他走過並肩站在高處的鬼王和妖皇。
他來到了那座宏偉而孤寂的宮殿之前。
這裡面，住過很多位他的故人——無支祁、孟行山、荀祿謀、凝千夜，還有很多人他不願再去回想。
曾經，無論那些故人如何邀請，他從未離開過冥河。現在，他們都死了，他終於離開了冥河。
他木然地站了很久。
一切也靜止了很久。
只有麻袍在風中飄蕩。
……
……
白塵等到的第一個人，是浮休。
浮休知道白塵的真實身份，說道：“沒想到，陛下居然把你留在了羅魘宮。”
白塵警惕說道：“你是魔族。”
浮休說道：“當然。”
白塵說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浮住斂色說道：“你是仙族，不論幽冥發生了什麼，都與你無關。”
白塵認真說道：“你也要害陛下。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
浮休看向紫晶牀說道：“你還不是我的對手，看在你與陛下熟識的份上，就此離開，我可以不殺你。”
“休想！”
白塵搶先出了手，鹿角帶起澄澈的水靈之力，向着浮休攻了過去。
浮休以掌相迎。
水靈散開，熄滅燭火，打溼地面。
浮休詭魅地來到白塵身前，抓住他的手，以魔氣鉗制住他，用力地向外擲去。
白色的身影在殿中劃出一道弧線。
兩人的位置瞬間互換。
浮休不想理會白塵，握住魔氣便欲上前殺死羽淨塵。
白塵救人心切，當即化作晶瑩剔透的本體夫諸，發出驚人的獸威。
古語有言：“時日久，污垢生；夫諸出，滄海流。”
雖然不善戰，但當他出現時，即便是上神也不敢大意。
尖銳的鹿角映出紫光，刺向浮休。
浮休來不及落掌，運轉魔氣，全力對抗神獸狀態下的白塵。
化作夫諸的白塵，實力可與上神爭鋒，浮休一時之間，竟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忽然，他收掌，化作一道殘影消失。
白塵大驚，急忙撤掉水靈之力，以免冒犯神主。
然而，就在他撤掉靈力而後退之時，一道幡影憑空出現，猛地將他擊飛出去。
浮休握着護魔幡，淡漠地看着白塵。
白塵在空中化爲人形，胸口赫然出現一個血洞，鮮血從中涌出。
他有些絕望，要是自己就這樣死了，陛下該怎麼辦？如果在輪迴之眼遇見了，陛下會不會直接讓他神魂俱滅，永不超生？
白塵不敢再想。
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破開暗芒，扶住了他。
白塵悵然回頭，是那位在冥河上擺渡的麻袍中年，當初也是他讓自己見到了魔君。白塵剛想感謝對方，對方卻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和藹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轉向浮休。
浮休意外至極。他沒有想到，這位在冥河上擺渡了無數年的魔族長輩，居然出現在了這裡。他雖然不清楚彼岸人的真實身份，卻也深知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
“你，要殺他？”彼岸人嚴肅問道。
“當然。”浮休收攏護魔幡說道。
“爲何？”彼岸人問道。
“他是夢幻神主，我族最大的敵人。”浮休說道。
彼岸人搖了搖頭，說道：“僅僅是這個原因？”
浮休這才意識到殿外是那樣的寂靜，那些魔士呢？鬼王和妖皇呢？
“你做了什麼？”浮休驚駭道。
彼岸人平靜道：“數十萬年來，你是第一個背叛幽冥的魔將。”
浮休義正辭嚴道：“我沒有背叛，我只想殺了他，爲先帝復仇！”
彼岸人嘆了口氣，凝眸說道：“情況或許如此，但你，還沒有殺他的資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