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旅店內。

金罍搖着新買來的摺扇,大冷天扇着風問:“若虛,我們轉了一個上午,那些騙子都沒出現。眼看着就要會試了,總不能一直演下去吧?”

“今天下午再去轉轉,如果還沒騙子上鉤,也只能是算了。”王淵想了想說。

“那就快點出門吧!”金罍突然變得很積極。

這貨已經被帶壞了,感覺演戲好有意思,是一種完全不同於吟詩作賦的樂趣。

衆人再次出門,排場夠大。

金罍騎在馬上耀武揚威,王淵給他牽繮繩開道,身後是張鳴遠和祝倫兩位打手,周衝等書童充當小廝緊跟着。

還沒走到文士街,就迎面而來一行錦衣青年。

“快閃開,金公子的道也敢擋!”王淵囂張大喊。

不怕遇到權貴,因爲這是南城外,真正的權貴都在城內。一般而言,此處也不會有官轎瞎溜達,張贇搞不清楚情況才被唬住的。

話音剛落,對方也呵斥道:“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在謝二爺面前騎馬!”

王淵鼻孔朝天,冷笑道:“金公子的父親金老爺,可是雲南大理首富,人稱‘金半城’,半個大理城都是金家的!你們算什麼東西,敢在金公子面前充二爺!”

對方集體雙眼發亮,金半城啊,一聽就是超級大肥羊。

王淵也在觀察對方,若遇到真正的權貴,直接撒丫子跑路便是。

對面的健僕嗤笑道:“我家公子可是吏部文選司郎中謝老爺的親侄,謝老爺的祖父一夔公,乃是英宗朝的狀元!雲南來的商家子,狗一樣的東西,居然也敢在貴人面前囂張!”

王淵和金罍對視一眼,都明白是騙子上鉤了。

文選司郎中這種敏感職位,其家人怎敢在京城胡鬧,怕不是嫌言官們的工作太清閒!

不過嘛,這些騙子還真做足了功課,居然知道文選司郎中謝麒的祖父是英宗朝狀元謝一夔。

“公子,文選司可以任免地方官員,不能輕易得罪。”王淵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對方聽見。

金罍的演技非常浮誇,剛剛還不可一世,突然變得驚恐萬分,連忙下馬:“讓……讓你們先過去就是!”

不走心啊,表情轉換太生硬了。

王淵提醒道:“公子,這是結交權貴的好機會啊!咱們金家有的是錢,砸他幾千兩銀子出去,怕是能買到一個知縣來當!”

“真能當知縣?”金罍震驚道,演技愈發浮誇。

王淵說:“公子是副榜舉人,已經有當官的資格。只要摸清門路使錢,肯定能買來官做!”

“那我還考什麼會試?直接使錢啊,”金罍搖着摺扇,哈哈大笑,“我金傢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王淵指着對方說:“我們公子不缺錢,多少銀子能買到知縣啊?”

這問得也太直接了吧,把騙子搞得哭笑不得。他們都還沒下網呢,大魚就自己蹦上岸了,如此肥羊不多宰幾刀簡直愧對蒼天。

“大膽,居然敢買官,”對方一邊呵斥,一邊走過來,低聲說,“此處說話不方便,我們換一個地方詳談。”

“我懂,”王淵笑着回頭對金罍說,“公子,你看吧,京官也是一樣的,天底下哪有銀子搞不掂的事情?”

金罍收攏摺扇,指着騙子:“本公子要當知縣,你們開個價!”

“稍等,我們商量一下。”對方回去竊竊私語。

“不會有詐吧?挺邪乎的。”

“小地方的土財主,沒見過世面,以爲來了京城也能用銀子開路。”

“若他能拿出上萬兩銀子,怕真能買到一個縣官。”

“所以不能讓這人跑了,白花花的銀子啊,夠我們吃半輩子了!”

“這人有些呆傻,不妨宰狠一些。”

“……”

很快有人走過來,站在金罍跟前低聲說:“一萬兩紋銀,公子若是中式,就給你一個大縣的缺。若公子沒有中式,只能給你一箇中縣的缺。如何?”

金罍還沒應聲,王淵就冷笑道:“我家公子是何等身份,不管有沒有中式,必須給個大縣的官兒來當!”

對方表示有些爲難,糾結半天說:“得加錢。”

“多少錢,你開價,本公子有的是錢!”金罍已經演上癮了,還在裝鉅富家的傻兒子。

對方猶豫試探:“三萬兩?”

金罍用摺扇拍打手心,壕氣無比道:“說定了,就三萬兩。我金家販馬一次,賺的便不止這個數,買個縣官來當太值了。”

騙子們一聽,面面相覷,只覺口乾舌燥,心臟都快蹦出嗓子眼兒了。

這何止是肥羊,這他娘是肉牛啊!

騙子們從業十多年,風裡雨裡,辛勤奔波,攏共加起來也沒賺幾個。這單子要是能拿下,還行騙個毛啊,可以回鄉下建房置地當體面人了。

不愧是雲南的馬販子,難怪如此有錢,早知道就再多加一萬兩。

被騙的受害者,是被官位迷了心竅,纔會傻乎乎中招。

而眼前這些騙子,同樣利慾薰心,被三萬兩白銀搞得智商掉線,居然無視金罍拙劣的演技,也忽略了雙方交流當中的各種細節漏洞。

明朝中期雖然商業漸漸繁榮,但還沒出現匯票、飛錢之類,幾萬兩銀子很難遠距離付清。

金罍依着劇本說出臺詞:“本公子家在雲南,三萬兩一時之間運不過來。你們收不收茶引?”

“收!”騙子連忙回答。

鹽引、茶引都是好東西,本身不是錢,卻比錢更受追捧,因爲這玩意兒能生錢。騙子們拿到茶引之後,不用去雲南做茶葉貿易,直接轉手賣掉就能兌成現銀。

“那好,我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從雲南送茶引過來。”金罍面帶微笑,根本不把幾萬兩銀子當回事兒。

王淵提醒說:“公子,咱金家雖然錢多得花不完,但老爺恐怕也不會輕易給茶引。”

“也對啊。”金罍愁眉苦臉。

騙子們頓時急了,生怕煮熟的鴨子飛掉,一人連忙說:“不如先付些定金。”

金罍回答道:“可以給你們五百兩定金,但要立個字據。我們金家做生意都是講規矩的,買官也是做生意,不立字據就不給錢。”

“對,要先立字據。”王淵摸出沉甸甸的布袋,隨手從裡面拿出幾錠銀子。

騙子們互相商量一陣,都認爲應該隨便立個字據,然後拿着五百兩定金就走人。

至於那價值三萬兩的茶引,雖然非常誘人,但想想還是算了吧。這位金公子是傻子,但他老爹不一定傻,恐怕輕易騙不來的。

雙方來到附近的茶鋪,王淵取出文房四寶和印泥,突然說:“立字據還缺保人!”

金罍附和道:“對,我們金家做生意是講規矩的,立字據必須有保人。不然你們拿着銀子跑了,我們上哪兒找人要錢去?”

騙子們哭笑不得,別人買官生怕被發現,被騙了都還不敢報官,頭一回遇到找保人立字據的。

騙子解釋道:“這位金公子,買官見不得光。我家二爺給你們立字據,已經冒了很大風險,怎麼可能再找保人?若是不相信我們,那就當今天沒遇到,你自己去考會試!”

王淵立即拍桌子:“你們講不講道理!我家公子要是有把握中試,還找你們買官幹什麼?”

說得好有道理,騙子們竟然無言以對。

還是金公子更大氣,一邊寫字據一邊說:“算了,沒保人就沒保人吧。五百兩銀子而已,就算是被騙了,對我金家而言也是九牛一毛,只當打發幾個要飯的叫花子。”

騙子們突然開心起來,很想穿上叫花衣,請金公子多打發幾個。

“畫押,按手印,”金罍隨手指着一個騙子,“我金家做生意是講規矩的,必須有保人,你來做保人吧。”

於是乎,文選司郎中謝麒的侄子謝二爺,與他的一位家丁,很快在字據上簽名蓋手印。

“給錢吧。”謝二爺攤手道。

王淵一臉不解:“給什麼錢?五百兩銀子,剛剛給你們了啊。”

謝二爺愣了愣:“兄臺,你是不是忘了?裝銀子的布袋還在你手裡。”

“我真給了。”王淵叫屈道。

謝二爺終於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好膽,竟敢在京城消遣你二爺!”

金罍演不出那種憤怒時的爆發力,只能由王淵代勞。王二郎一腳踹翻茶鋪裡的長凳,拍桌子道:“當面立的字據,都沒轉身就不認賬了,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他孃的,這些外地人想黑吃黑!”

“怎麼辦?”

“打一頓再走,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

騙子們都炸鍋了,一個個氣得三尸神暴跳。

茶鋪內的客人紛紛躲避,但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圍成一個大圈看熱鬧。

王淵手持字據說:“爲了避免給你們惹麻煩,立據時只說借給你們五百兩。不管你們籤的真名假名,手印總不會出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敢賴賬就拉去報官!”

“報你孃的官,給我打!”謝二爺已經快炸了,他從業多年第一次被人如此戲耍。

(本書五月一日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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