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還未回京,就已經開始批發賜服了,並命令羣臣穿新賜之服迎接他。
朝中文武百官,皆賜曳撒、大帽、鸞帶和大紅紵絲羅紗衣。
曳撒原本屬於蒙古服裝,全稱爲“曳撒質孫袍”,錦衣衛的飛魚服便是採用這種樣式。
這次直接按品級賜服,一品賜鬥牛,二品賜飛魚,三品賜蟒袍,四品賜麒麟,五六七品賜虒彪(六七品只限文官)。翰林官和科道官,不限品級,至少也能獲賜虒彪服。唯獨五品以下的武官,沒有獲賜服裝的資格。
最搞笑的是,朱厚照已經接近京城,纔派人回來告之此消息。
文武百官們得自己買料子,自己找裁縫,用一天一夜的時間,火速把賜服給縫製好,因爲第二天早晨必須穿着去迎接御駕。
嗯,賜服花費可報銷,不會讓羣臣自己掏錢。
當日,京城裁縫生意極好,速度太慢根本僱不到人。許多官員,只能買回各色布料,讓妻子或丫鬟連夜縫製。甚至有官員的家僕,因僱傭裁縫而發生口角,在裁縫鋪門口當街打起來。
荒唐至極,而且那些賜服嚴重違制!
這天早晨,文武百官穿着嶄新的服裝,清一色大帽、鸞帶,列隊站在城西十里等候御駕回京。
楊廷和站在最前面,統領文武百官。他雖然剛剛回京,且皇帝都不在,卻立即重任首輔,樑儲只能降爲次輔。
朝中政爭,立即平息,至少表面和氣一團。
上躥下跳好幾年的陸完,瞬間變成鵪鶉模樣。楊廷和回京的當晚,陸完就主動前去拜會,堂堂吏部尚書直接成了楊廷和的一條狗。
這就是官場威望,王淵差得還太遠!
樑儲望着王傢俬宅,突然來一句:“王若虛陣斬蒙古小王子,立下如此不世奇功,恐怕今後愈發受陛下寵信。”
“至少比寵信江彬更好。”楊廷和不鹹不淡道。
楊廷和對樑儲非常失望,自己只丁憂三年,朝堂就變成那副鬼樣子,足見樑儲根本不是當首輔的料。但楊廷和更痛恨陸完,這個絕對親信跳反,把他離京之前的部署完全打亂。就連楊廷和的派系黨羽,也因此分裂成不同勢力,互相之間的矛盾很難調和。
黃珂則是春風滿面,按捺着內心喜悅不笑出聲來。
歷史上,楊廷和前腳剛離京,黃珂後腳就被扔到南京養老。只在南京幹了一年,黃珂便意興闌珊,直接選擇辭官回家。
而因爲女婿王淵的關係,黃珂現在非但沒被排擠,反而穩穩當當的擔任兵部左侍郎。
楊廷和回來了也不怕,因爲黃珂跟他私交極好,等於同時擁有兩個靠山。只要王淵與楊廷和不撕破臉,黃珂就能左右逢源,哪派都得給他黃侍郎面子!
嚴嵩穿着一襲麒麟服,他早就不在戶部任職,已經升爲正四品右通政,受理內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訴。
這個職務很有意思,朝野內外重要奏章,必須上交給通政使,再由通政使向上移動。但臣民密封中訴,即官員或百姓的小報告,左右通政可直接交給皇帝(潛規則得先給司禮監),算是皇帝的另一條秘密言路。
嚴嵩之所以能當上右通政,是因爲王淵離京的時候,皇貴妃問誰可提拔重用,王淵便把魏英、嚴嵩、李充嗣、王陽明等人的名字說出來。
皇貴妃全都記在心裡,如果樑儲、靳貴、陸完、楊一清爭執不休,難以決定任事人選的時候,就會動用王淵推薦的官員。
去年湖廣洪災嚴重,樑儲和陸完各自推薦心腹。皇貴妃任他們兩個吵,吵半天也沒個結果,於是便把魏英派去賑災,回京覆命直接升爲右都御史。
接着是遼東女真犯邊,皇貴妃派李充嗣巡撫遼東,回來又升爲右都御史。
這都是因爲四位大臣政爭,把皇貴妃腦子搞暈了,瘋狂在言諫系統提拔可用之人。
如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有兩個,一個是楊廷和的心腹彭澤,另一個是剛直老臣王璟。右都御史全是跟王淵關係好的,即魏英和李充嗣兩人。
嚴嵩也是這樣被提拔的,正四品官職令他非常滿意。
Www •ttκá n •c○
“天子將至,百官候駕!”一個隨軍太監快馬奔來。
不多時,便看到天子儀仗,候駕隊伍立即禮樂大作,文武百官紛紛挺直腰桿。
等離得近些,百官頓時駭然。
長槍兵走在最面前,每杆槍都掛着一顆首級,八千多顆人頭在北風中搖曳。
當臨近文武百官時,那些長槍兵立即停下,列隊排在道路兩側。好些蒙古韃子死不瞑目,就那樣晃盪着目視衆人,把膽小者嚇得不敢再看。
赤果果的宣示武功!
“叩見陛下!”衆官齊刷刷跪地叩拜。
隨軍太監喊道:“陛下有令,御駕凱旋,須用大禮,山呼萬歲!”
文武百官只能一邊叩拜一邊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多京城百姓也來觀禮,此刻站得老遠。被八千多顆人頭一嚇,紛紛跟着跪拜,山呼萬歲聲震耳欲聾。
朱厚照志得意滿,握着御刀說:“衆卿平身。”
似乎爲了彰顯自己的武功,朱厚照沒有選擇乘坐御輦,而是坐着那匹征戰沙場的寶馬。他縱馬來到楊廷和麪前,一手執鞭,一手指帽:“老師可知朕戴的是什麼帽子?”
楊廷和並不配合,一臉平靜道:“不知。”
“此乃蒙古小王子的帽子,”朱厚照笑着回身一指,“最前面那顆首級,便是蒙古小王子。”
文武百官下意識看去,心中震驚萬分。聽到捷報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一回事,皇帝親征竟真把蒙古小王子給砍了!
楊廷和拱手道:“陛下武德豐沛,當思文治之功,如此纔可稱文成武德。”
朱厚照笑道:“文治有老師便可。朕苦盼三年,終於把老師盼回來了。”
“臣自當竭力輔佐陛下。”楊廷和作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其實他還準備了其他話,可皇帝做一個老師,又一個老師的喊着,已經給了楊廷和天大面子,他再掃興就是自己找不愉快。
朱厚照騎馬面對衆臣,揮鞭說:“回城!”
文武百官此刻面面相覷,原來緊跟在皇帝身後的,即非張永、張忠等太監,也非江彬、許泰等邊將,而是此戰立下首功的王淵。
楊廷和、樑儲等清流都有些臉色不好看,勳貴和諸多官員則一臉羨慕,甚至都想好了該怎麼巴結王侍郎。
一個愛打仗的皇帝,一個會打仗的狀元,攪在一起今後很難說啊,清流們只是稍微聯想都感覺很可怕。
兵部和都察院接手軍隊,還要討論如何論功行賞。
衆官員簇擁皇帝回內城,然後各自散去。
朱厚照回到豹房,又是一陣炫耀,皇貴妃自然要順毛捋。又讓奶媽抱來太子和公主,朱厚照愈發高興,只顧逗弄自己的一對兒女。
突然,皇貴妃屏退左右,表情嚴肅道:“陛下,寧王要謀反。”
朱厚照毫無該有的反應,居然笑嘻嘻說:“他若是謀反,朕親率大軍平定便是。”
皇貴妃感到一陣心累:“動兵便要耗費糧餉無數,而且必然讓百姓受苦,爲何不提前將寧王抓住呢?”
朱厚照這才問:“寧王欲反,有何爲證?”
皇貴妃說:“去年五月,寧王府典寶副官閻順,到京城告發寧王謀反事,竟然被人將消息壓下。閻順不敢回江西,又怕在京被人謀殺,於是躲躲藏藏到十月,呈密封中訴到通政司。正好妾身提拔嚴嵩爲右通政,嚴嵩接到密封中訴,立即帶來豹房交給妾身。如此大事,妾身不敢做主,也不知該信任誰。於是密詔在江西剿匪的王守仁,讓他雖是關注寧王動向,只等陛下回來再處理。”
朱厚照的關注點非常奇特,對寧峰是否謀反毫不擔心,而是冷着臉說:“謀反事也敢壓住,有些人是不把朕當皇帝啊。”
皇貴妃說:“據這閻順所言,他去過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但他人微言輕,無法見到三司主官,只能向三司普通官員告發,三司官員都糊弄他回江西。”
朱厚照氣得發笑:“寧王好手段,竟能號令三司!”
這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三司但凡遇到謀反大案,都是寧可信其有,捕風捉影也要派人去查。
可寧王府的典寶副官,跑遍了中樞三司,竟全都對謀反大案視而不見。
朱厚照瞬間感覺背心發涼,以爲三司全是寧王的人。
其實沒那麼邪乎,寧王愛送銀子而已,京城九成九的官員,包括楊廷和在內,都收受過寧王的賄賂。寧王的衛隊,便是楊廷和使用違規手段,親自瞞天過海給辦成的!
寧王說江西土匪太多,自己不安全,想要恢復衛隊。又說皇帝沒兒子,希望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皇帝,請朝中大臣在關鍵時候美言幾句。
反正,許多朝臣都覺得寧王不會造反,只是想自己的兒子當皇帝而已。
但跟歷史上不一樣,自從朱厚照誕下皇子之後,越來越多朝臣跟寧王劃清界限。銀子照收,事情不辦,裝聾作啞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朱厚照不敢立即調查,三司幫着寧王隱瞞,那張永、江彬、錢寧會不會也跟寧王有關係?
“盼盼,此事不要再提,改天我跟二郎商量,”朱厚照告誡一聲,又把隨侍太監喊來,“傳旨內閣,讓他們商量該怎麼封賞王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