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就是有些人不服氣。他們總是認爲,如果拿自己和別人比,那麼應該是別人去死。
現實總是很殘酷的,裝逼總是要被打臉的。
就像是鄭連文和鄭連慶,他們倆都認爲石雲開能做到的,他們倆也能做到。說的次數多了,這就成了事實,不僅他們倆深信不疑,旁人也起了“或許能讓他們試試”的心思。
石耀川就是這麼想的。
對於石耀川來說,石日升和石昌茂、石雲開雖然都是兒子,但石日升纔是長子,在這個長幼尊卑的年代,老二和老三天生就應該爲老大服務。所以把老三的心血拿來讓老大玩玩也不是什麼大事,最多老大感覺不好玩再還給你。
石耀川萬萬沒想到,石雲開的反應會是這麼激烈。
石雲開不信奉什麼長幼尊卑,甚至從石雲開內心來說,他在面對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時候,都有着那麼點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在面對慈禧或者是光緒時,也一點沒有減少。正因如此,石雲開纔在面對這個時代的所謂“大人物”們的時候,表現的不亢不卑、進退有節。
我辛辛苦苦做成的玩具,你想玩就要拿走,你以爲你是誰?特別是當石雲開知道兵工廠要交給鄭連文和鄭連慶管理的時候,石雲開的憤怒無以復加,他只想怒吼一句:我又不你爹,憑什麼慣着你?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事到如今,石耀川再後悔也無濟於事,想辦法按時完成合同纔是正經。
按照鎮武左軍和盛軍簽訂的合同,乙方鎮武左軍要在正月末向甲方盛軍交付一千萬發子彈,如果逾期無法交付,鎮武左軍要賠償盛軍已付貨款的兩倍,也就是九十萬大洋。
如果甲方不是左寶貴的盛軍,而是其他的什麼軍,石耀川完全可以耍個賴,我就是沒貨,你說怎麼辦吧。
但面對左寶貴的時候,石耀川說不出耍賴的話。他們倆的感情,是在平壤那間病房裡建立的,然後又在京師的葡萄架下進一步加深。面對左寶貴,石耀川說不出耍賴的話。
既然耍不了賴,那就要老老實實供貨。
“要不我發個電報?”劉順安和劉義守的關係並沒有因爲石家父子的反目受到影響,在劉義守面前,劉順安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不發,我就不信缺了張屠夫,我他孃的只能吃帶毛豬。”石耀川還在嘴硬。
“距離供貨的最後期限還有十天。”爲了及時把貨物運到天津,石鐵膽半月前就準備好了貨船。
交貨時間每拖延一天,石鐵膽就會損失一天的錢,他的船爲了運子彈,停在旅順不敢接活,現在已經耽誤了好幾筆生意。
“給商行那邊發個電報,看看能不能從洋人那裡買。”到了這般地步,賺不賺錢已經無所謂了,能挽回顏面就行。
“早發了,洋行沒有現貨,如果要買,最快也要半個月後才能運到天津。”石尚義的頭髮已經全白,滿眼都是血絲。
五天前,石尚義提議,從洋行購買子彈賣給盛軍,雖說小賠了點,總是能及時完成合同,爲以後的合作留下空間。石耀川當時還幻想着金州的兵工廠能完成合同,沒有采納石尚義的意見。這一猶豫,洋行這條線也給斷了。
“江南廠和天津廠呢?”別管是不是救命稻草,先抓住試試。
“沒貨!”
金州兵工廠最初的這批機器,都是從江南製造局和天津機械廠拉來的。江南廠和天津廠也不是做慈善的,好端端的機器也不捨得送人,只是有盛宣懷居中調和,這纔不情不願的鬆了口。金州兵工廠成立之後,江南廠和天津廠卯足了勁等着看笑話,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雪中送炭,不落井下石就算夠意思了。
“難道全天下就找不到一千萬發子彈?”石耀川百思不得其解。
有!
要麼是趕不上,要麼是不賣,跟沒有一樣。
這雖然是事實,卻沒人敢說。這話要是說出來,就跟打石耀川的臉一樣,後果可想而知。
“都想想主意,怎麼才能過這一關,這可是90萬大洋,90萬啊。”石耀川終於學會集思廣益。
90萬大洋,摺合大約50萬兩銀子,等於是清政府撥給鎮武左軍大概20個月的經費。
“平壤有!”
饒了一圈,又繞回原點。石鐵膽想起碼頭上快要發黴的“新民號”,橫下心來決定冒石耀川之大不韙。
“你!”
石耀川轟然起身,紅着眼睛怒視石鐵膽,手已經抄起桌上的硯臺。
“嫂子下個月壽辰,我可以發電報,讓他們倆回來一趟。”石鐵膽已經豁出去了。
石耀川不僅眼睛是紅的,臉也是紅的。
石耀川很清楚,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
……
後宅。
石耀川剛進廳門,就看到石日升的妻子鄭氏帶着兩個孩子跪在廳前。
“哼!”
石耀川冷哼一聲,想扭頭就走。若不是鄭氏的兩個兄弟信誓旦旦,事情怎麼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石耀川現在連帶着對鄭氏也看不順眼。
“爺爺,你可回來了。”
“爺爺,你別生氣。”兩個小傢伙見到石耀川,奶聲奶氣的喊着“爺爺”過來,一人抱着一條腿開始搖晃。
石耀川那顆充滿憤怒、怨恨、後悔的心,馬上就被天倫之情漲得滿滿的。
“好好好,爺爺不生氣。”石耀川一手抱着一個,繞過暗自垂淚的鄭氏到主位上坐下。
“快點給勸勸,令她娘一早就在這跪着,誰勸都不聽。我們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有什麼事也不該殃及旁人不是。”柳氏這段時間也清減不少,還在努力維持後宅的安寧。
石日升的兩個孩子,男孩叫令,女孩叫靈。
“爹,千錯玩錯都是媳婦的錯,求爹不要責罰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兄弟,我這就讓他們回老家。”鄭氏淚流滿面,不住口的哀求。
“爺爺!”
“爺爺別罰娘!”兩個孩子看鄭氏哭泣,也跟着流淚哀求。
石耀川不做聲。
平心而論,石耀川以前對鄭氏這個兒媳婦相當滿意。鄭氏進石家以後,不僅生下一男一女,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任務,還在石家父子遠征朝鮮時,以一己之力撐起石家的家門。對於這樣的兒媳婦,石耀川挑不出毛病。
但是這次的事情太過嚴重,石耀川不能輕輕放過,不僅是爲了那已經長了翅膀飛走的銀子,更爲了負氣出走的石雲開和石昌茂。
那也是石耀川的親兒子。
“是媳婦不孝,偏信了兩個兄弟的話,才鑄成這個大錯。媳婦願意在爹面前立下軍令狀,請爹給媳婦一次機會,讓媳婦去工廠試試,如果媳婦不能使工廠正常運營,媳婦願意以命抵罪……”鄭氏雖然流着淚,說出的話卻是鏗鏘有力。
石耀川看着一向潑辣的大兒媳,忽然感覺這個主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