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轉到書案後邊去,坐了下來,神情嚴肅而認真。清水湊上去看,他也想知道三元是如何用面前這根普普通通的白蘿蔔,刻出與公文上一模一樣的印文來的。
只見三元先是小心地研磨了一硯臺的濃墨,這墨磨的特別濃,墨汁幾乎都已經顯得焦黑了。他將墨條擱置在一邊,從筆架上選了支精細的小楷狼毫,用手把水分擠的乾乾的。
筆尖沾飽濃墨之後,左手拉過一張薄薄的宣紙來,遮覆在那蓋有真正的齊安縣大印的公文上。這宣紙微微有些半透,硃紅印跡隔着宣紙略隱略現。三元提起飽蘸濃墨的狼毫筆,按住宣紙,就印跡勾描起來。
他手法十分嫺熟,瞬即,一枚濃黑墨跡勾勒的齊安縣印就躍然在宣紙之上了。三元把宣紙揭開,在燈下與原印做了一番比對與修補,然後湊上去吹了吹,放置在一旁。
“這是用來做什麼的?”清水好奇地問道。
三元笑了笑,“和轉拓碑文一樣,我要把官防印跡先轉拓到蘿蔔上。”
稍過了一會兒,三元確認宣紙上的墨跡已經乾透,他拿過蘿蔔來,兩頭朝印跡上比了比粗細,然後用裁紙刀削出一個平面。這蘿蔔的切面稍稍有些溼潤,三元看來十分的滿意。“我還需要一根細繩,你去找一根來給我。”
只見他拿宣紙的正面朝向蘿蔔的切面覆蓋上去,讓印跡正正好好壓在了切面的中央,所有邊緣都在切面之內。然後他向下摺疊起宣紙大過蘿蔔切面的那些紙翼,用紙翼將蘿蔔包裹了起來。
三元接過清水遞上的細繩,十分小心地將宣紙的紙翼相連那部分蘿蔔用細繩綁好,蘿蔔與宣紙一起固定了起來。確認官防印跡已經在蘿蔔切面上不能絲毫移動,三元又把視線投向一旁的清水,“現在我需要清水……”
“需要我幹嘛?”清水認真地看着他。
“哦,不是需要你高清水,我是需要乾淨清澈的清水,一點點就可以。”三元笑道。
“這裡有,”清水把洗筆的水盂遞了過去。
三元換過一支幹淨的鬆軟羊毫來,從水盂中沾了幾滴清水,又將水滴印潤在宣紙印跡的背面,這樣正面的墨痕此時緊貼着蘿蔔切面,那焦墨之痕就順着清水向蘿蔔中滲透進去。三元用指甲輕輕地刮擦印痕部位,讓墨跡與蘿蔔粘貼得更爲緊密。
又稍稍陰乾了一會兒,三元將細繩解開,揭下宣紙來。兩人向蘿蔔切面上看去。果然,那印章已經呈反向狀清晰地轉印到了蘿蔔之上。
接下來就是嫺熟湊刀,沿着印痕雕刻蘿蔔了。
這蘿蔔稍微有點蔫兒,反而十分利於湊刀,比刻石料可要方便的多。三下五除二,一顆幾乎完美的堂印立就於三元的刀下。看神情三元與清水俱都十分滿意,三元再根據那公文上印痕的磨損特徵,將這蘿蔔印章又仔細地加工了一番。
現在,可真的是能夠亂真了。
清水兩眼放出光芒,趕緊拿過印泥盒來,三元試印,“呵呵,手藝果然沒有退步,你看,能矇混過關吧?”三元得意地將試印的宣紙遞向清水。
“簡直就是神乎其技啊,這幾乎和原來的印跡一模一樣了。”清水接過三元遞上的試驗品,與公文上的原跡比對了一番,嘖嘖稱歎。“至少我是看不出來有任何的不同。”
“恩,哈哈,”三元似乎也對自己的作品非常的滿意,三元以前小的時候自恃才高,臨摹名家名畫然後將真僞兩幅一起拿給別人辨識,大多數人,即便是名動一時的專業畫師都不能辨別出哪幅是真哪幅是假的來,他對炫耀才情的事情一直都十分的酷愛,所以刻蘿蔔印章也到了一定的水平。
自從離開京城,三元好兩天沒幹這事了,今天一出手就做了個上品,內心小小的得意了一把。
他站起身來,把書案讓給了清水,笑着說道,“現在你趕緊簽署發佈公文吧,在魚得水和龍師爺回來之前,趕緊把蘿蔔給銷燬掉。”
“銷燬掉?”清水已經坐到了剛纔三元所坐的位置上,正在往調糧公文上蓋蘿蔔印章,蘿蔔凌空停了下來,清水擡頭望向三元,“爲什麼要銷燬掉,這個不能留下繼續用嗎?”
三元聳了一聳眉頭,“蘿蔔很快就會收水變蔫兒的,一縮水印跡就變型沒用了。何況你這裡本來就不安全,人家能把你的官防大印都順手牽羊偷走,若是再把蘿蔔印章給偷走了,那可就真是闖了大禍了。你趕緊把印蓋了,把這份公文發掉,然後我們就該着手追查真官印的下落了。至於蘿蔔印章麼,是給你拿來應急的,你又不能靠他發佈一輩子的行政公文。你趕緊把公文搞好,蘿蔔屍體我們一人一截,分着吃掉好了,徹底銷燬掉罪證!哈哈。”
屋外傳來腳步聲,聽聲音應該是魚得水和龍師爺回來了。
二人推門進來,低着頭一臉的喪氣。龍師爺先開口稟道,“大人,我們把整個西廂全部都搜過了,什麼發現都沒有!”
他說完擡頭去看高清水,奇怪,大人怎麼看上去那麼輕鬆,一旁站着章三元,兩人正在大快朵頤地各咀嚼着半根白蘿蔔,龍師爺心裡犯疑,半夜三更,哪裡來的蘿蔔?他拿手肘偷偷頂了頂一旁低着頭無精打采的魚得水。
“恩?”魚得水莫名其妙的看了龍師爺一眼,龍師爺向他遞過眼色去,魚捕頭略有所悟的樣子,也擡頭向書房內看去。這個,真是一頭霧水了,“大印都丟了,大人怎麼還這麼高興啊?”魚得水沒有龍師爺定力好,直接脫口而出,把疑問給說了出來。
“哦,呵呵”清水向二人微笑着點一點頭,“沒事了,我原本以爲大印丟了,原來是我白天用完印後想到明天就要離開蔡府,於是把大印收到了箱籠底部,自己給忘記了。呵呵,都是我太糊塗,讓你們兩個辛苦了大半夜的。”
魚得水和龍師爺面面相覷,大人這是怎麼了?睜眼說瞎話啊。
清水料到他們不信,趕緊揚了揚手中的公文,“龍師爺,公文我已經批過了,也用過印了,你趕緊拿去驛站,讓驛丞安排快馬,八百里加急立即傳送福建,不得延誤。”
“是!”龍師爺躬一躬身,略帶狐疑地接過清水遞上的公文來,打開看看,沒錯,果然是齊安縣的正堂大印,心中倒是安定了下來,看來大人說的是真的,的確堂印已經找回來了。“那我現在立即去辦!”
“恩。”清水又說道,“爲了避免公文再出狀況,魚捕頭,你陪師爺走一趟吧,務必要看着驛丞將八百里加急送走!”
“可是……”魚得水皺了皺濃眉,“那我再叫幾個人來,今晚守在西廂的門口吧,確保大人的安全。”
“不用了,今晚三元會陪我的,他不回自己房間了,就跟我住一個屋子。”清水邊說邊將視線轉移到三元那邊去,見三元也默默地點頭,今晚還長着呢,現在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們兩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魚得水看了龍師爺一眼,龍師爺也正在看他,眼神很是曖昧。唉,這兩個無聊的傢伙,估計又想歪了。這二人領了命出去安排公務去了,三元和清水終於是送了一口氣,連天天看着齊安縣公文堆的龍師爺都沒有看出破綻來,估計其他人就更看不出來了,應該可以矇混過關吧。
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把最着急的事情給對付過去了。
接下里三元和清水要尋找盜印人的蛛絲馬跡,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他們了,爲了保住官印失竊的秘密,他們只能自己的力量來調查案件的真相。
三元走到門口,隔着門聽龍師爺他們應該已經走遠了,他轉身又回到桌案邊來,“呵呵,好了,現在好戲纔剛剛開場呢。找真印章只能靠我們兩個人的力量,連魚捕頭和龍師爺如今也都指望不上了。”
清水點點頭,“至少現在暫時不用擔心延誤軍機被殺頭,算是逃過一劫。不過,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找回真印來,恐怕大難早晚還是會臨頭。”
“恩,”三元答應了一聲表示同意,“你說的對,所以現在你先把官印被盜事件的前前後後都仔仔細細地說給我聽一遍吧,讓我也幫你一起來分析分析。”
“這是一個陰謀,絕對是一個陰謀!”清水有點激動,眼露憤恨之色,“清水當官一直是不畏權貴秉公執法的,得罪人自不必說,只要老百姓誇我一聲青天,我就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從來都沒有猶豫過。我估計,一定是我之前得罪了那位權貴,那人和兵部某人有故舊,所以想出來這個辦法陷害我。”
“呵呵,”三元冷笑一聲,“這幾天中發生的事情可真是複雜。你最後一次用印是什麼時候?”
清水想了一想,“應該就是佛堂女屍案偵破之後啊,我發公文到州縣衙門報告,又給四鄉八里發了通告,告訴民女拐騙案已被偵破,讓各家有女子丟失的,到白楊鎮來認領。就那時候用過大印,再之後,我就把印鎖回到書房的櫃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