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過帕子,擦了擦手,笑着道:“您是寒筱的父親,我是她的兄長,說實話,我身邊也沒有多的親人,我一向把您當長輩看。您要不說清楚,我就算能夠答應您,您想過小小沒有?”
“唉!”陳佑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端起放在他面前的那杯茶,幸好不是猴兒制的茶餅,但也是極好的正山小種,他端起來一飲而盡,頗有“一樽還酹江月”的豪邁,他牛飲一杯,重重地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放,陸遙風忍不住去看那杯子,極品的汝窯白瓷,幸好沒有裂紋,“佟家欺人太甚!”
“佟家?”陸遙風忍不住八卦地去想,他看到過的鈴蘭夫人,他有些不能把陳佑世和鈴蘭夫人聯繫在一起,便皺了皺眉頭,給陳佑世的杯子裡添了茶,生怕他又生氣了砸杯子,安撫道,“陳叔,您慢慢說,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林媽媽進來,送來兩盤點心,一盤蓮蓉糕,一盤芝麻小餅,青花瓷的盤子,糕點都是做成大拇指般的大小,盤子上放了兩把銀質叉子,看着就很誘人。
她準備出去,陸遙風喊住了她,他微微偏頭朝後,問,“小姐哪裡呢?”
“吳嬸已經送過去了。”林媽媽笑着道,“小姐在那邊和周小姐咬耳朵呢,說得很起勁,也很開心。”
意思是,讓陸遙風不要擔心。陸遙風知道她必定是要去印證她之間和自己說的話。她懷疑周瑾瑜和陳奕然之間有什麼,她要不問清楚,只怕晚上都睡不着覺。他覺得,他的小姑娘就應該過這樣的生活,惦記衣服首飾就好,惦記閨蜜和哪個男生談戀愛就好,惦記明天要去哪裡玩,穿什麼衣服,惦記着這一次米蘭服裝節又有了什麼新款式。
別的,就不需要操心了。
陸遙風沒有用銀叉子,直接拿兩根指頭拈起了一塊蓮蓉糕,放到嘴巴里,他微微一抿,糕點融化,順着喉嚨流下去,他差點吐了出來。這甜膩的感覺,於他來說,比吃毒藥還要痛苦。但,這是陸寒筱喜歡吃的口味,他只好眼睛一閉,一口嚥下去。
他拍拍手,叫來馮浩,指着面前的兩碟子糕點,“把這個,端到小姐那邊去,看看,是不是把口味弄錯了。”
他不耐吃甜的,家裡的糕點一向都是兩種口味的,給他的味道要淡一些,做給陸寒筱吃,加的不是蜂蜜就是飴糖,甜得發膩的那種。
果然,馮浩手裡剛剛拿到碟子,吳嬸就跑過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哎呀,我真是老糊塗了,糕點送錯了,小姐吃了一口,就說叫我趕緊過來,怕少爺吃到嘴裡會覺得不舒服。”
得知陸寒筱在和周瑾瑜咬耳朵的時候,還惦記着送到他這邊的糕點,陸遙風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小丫頭長大了,一心二用,也知道對他上心了。
糕點換了過來,陸遙風又嚐了一塊,正是他喜歡的口味,他便往陳佑世那邊略微推了推,知道他沒有心思吃點心,也沒有多讓,只問他,“陳叔和佟家有舊怨?”
何止是舊怨?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陳佑世心裡憤憤地想,他只要一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他的心臟就有些受不了,他扭頭看去,窗外廊檐下的盆景,不知何時,換成了幾盆各色的薔薇,嬌嫩的黃,熱烈的紅,花朵開得有碗口大,是很珍奇的品種。
陳佑世曾經也是一個愛花的人,這些年,一個家支離破碎,他年紀輕輕,鬢邊已經添了華髮。
“寒筱的生母,我的妻子,就是佟家的人。她是如今佟家家主的二女兒……”說這話的時候,陳佑世七尺男兒,素來那麼剛正,此時卻流下來淚。
儘管有所察覺,可真正親耳聽到,陸遙風的心還是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了很久。他將陳佑世手邊的熱毛巾又朝他跟前推了推,他看到陳佑世流眼淚,想到陸寒筱這些年來的身世,陸遙風的心裡很有些不好受。
“陳叔,不如這樣吧,我跟着我師父學過卜卦,不如我來幫您算一算?看您和佟姨……”
陸遙風的話還沒說完,陳佑世就擡手止住了,他搖搖頭,拿大手抹了一把臉,他冷笑一聲,“遙風,你別怨叔說話太直。你叔叔我,從小讀的是醫書,也不是不信命。但,我與你佟姨之間的事,我卻不信。所有的一切,都是佟家人的錯,佟家人太過分,自詡前朝的皇親國戚,做的卻是雞鳴狗盜之事。”
陳佑世不知道是因爲這些年積怨太深,還是因爲喝了兩口酒的緣故。那猴兒酒,勁頭很足,喝了又不上頭,也就很容易醉。陳佑世只喝了一杯,他雖沒有醉,但酒是英雄膽。平常不敢說的話,此時,都想要一吐爲快了。
“我十八歲那年遇到了她媽媽,那時候我剛剛進京城大學,開學第一天,我看到了她媽媽,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當時,我就在想,興許這就是一輩子了。”陳佑世想起了從前的事,那青春年少時候的衝動,那少年不顧一切的堅韌,他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來,“大學整整四年,我只幹了一件事,就是追她!”
春天裡,他用自行車載着她去看豐臺那邊的花展;夏天裡,他每天早上買了早餐等在尋思河畔等着她來吃,一起讀書;秋天裡,他幫她背了包包,跋涉大半個京城,只爲了帶她去看香山的紅葉;下大雪的日子,冰封千里,他扶着她在什剎海的湖面上溜冰。
“四年的時間,我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想到能夠看到她,我整個人不吃不喝都格外有活力。”陳佑世絲毫不覺得在晚輩的面前說起這些,有什麼丟人的。
他不可能和自己的女兒去說這種事,他也沒辦法去跟自己的同齡人說,當年的事,佟家人諱莫如深,在京城勢力又大,根本無人敢提及。平常,除了工作,連和陳佑世打交道的人都不多,個個避他如蛇蠍。
和他一起入伍,一起工作的人,最少都是個少校了,可他,到如今,不管申報什麼軍銜,都沒有他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