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地人,這裡離我家也不遠,我經常從這邊路過。大概在我大學剛畢業沒兩年的時候吧,他並不在這裡乞討,腿也沒斷。那時候他也就這麼高,整天在亮馬河附近的飯店門口轉悠,能要就要、能偷就偷。”
“你可別小看他,一天弄百十塊錢和玩一樣。當時一個普通工人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幾百塊,他幾天就能搞到手。但你知道這些錢最終會落到誰的手裡嗎?不是他,而是一羣成年人手裡。”
“這個孩子是他們買來的、偷來的、拐來的,誰知道呢。從很小的時候就養着,稍微懂點事了就會教他們去做這些,等到可以獨自出來時,就人爲的把他們搞殘廢,讓他們專門去固定的場所乞討。”
“這些場所不是隨便找的,這些人有各自的地盤,就像黑社會差不多,互相之間不允許亂串。你看到的是一個可憐人,但他們本質上是一羣不法之徒的流動捐款車。”
“你願意爲這些人捐款,然後讓他們用你的錢再去買更多棄嬰,再重複一遍這個過程嗎?”又來了,其實洪濤根本就沒見過這個孩子,上次來的時候還不是他呢,而是一個老太太在這裡乞討。不過洪濤能編啊,他把一大堆看到的、聽說的、真事兒、傳說全揉到了一起,說得聲情並茂、有理有據。
“那你爲什麼不報警!你爲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黛安的反應和洪濤預料的差不多,甚至遣詞造句都沒什麼出入。
“警察管不了,你在香港生活那麼久,應該知道辦案是需要證據的,這種證據很難蒐集。至於說我爲什麼知道這些,齊睿應該和你介紹過我的過去吧?在大學畢業之前我是混街面的,用香港話講叫古惑仔。”
“雖然我不幹這些太缺德的事情,但我能接觸到這個行業裡的人。你可別歧視我啊,古人云浪子回頭金不換,現在我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回頭浪子。”眼看黛安踩着自己腳印一步一步走進了大坑,洪濤又在她身後輕輕的推了一把。
“你錯怪齊睿了,這些事兒不是她和我說的。在她眼裡你是個無所不能的人,我能感覺出來,她對你不光是男女的需求,還有依賴和崇拜。”黛安已經沒救了,除非現在突然出來一個人伸手拉她一把,否則這個大坑她是躲不開的。都已經開始和洪濤說實話了,自作虐不可活啊。
“哦,不是她……那是凡凡的哥哥吧?歐陽天鉞,你也認識他?”這算是意外收穫,洪濤原本以爲白女士和齊睿已經把自己和黛安交代的很清楚了呢,沒想到這裡真的沒有齊睿什麼事兒,她完全是個局外人,只是湊巧被捲了進來。
“見過幾次,不太熟……但我覺得你和他倒是有幾分相像,都是那種表面上看起來很普通、但肚子裡面很明白的人。”黛安現在對洪濤的警惕性已經去掉了一大半,雙方之間的關係也從對頭轉入了正常熟人,可以進行正常交流了。並且她還對洪濤產生了好奇心,開始主動去感受這個人了。
“大爺!來來來,去故宮北門多少錢?”這時洪濤沒有去接話,而是突然衝一輛路過的人力三輪車喊了起來。
“北門?要我說咱就先去東門!您二位坐着我的車能一直進去,坐着車逛皇宮,這可是當年皇帝才能擺的譜兒啊。”蹬車的大爺一身黑衣黑褲,腦袋上還戴着一頂草編的禮帽,張嘴沒聊錢,而是介紹起了行車路線,說得天花亂墜,就差說能一直蹬進中南海了。
“喁喁……大爺,我是本地人,這是我的洋媳婦。她好不容易攢點錢到未來婆家看看,您就行行好,別揮刀就砍。我也不耽誤您生意,順路把我們倆捎到北門,到了哪兒全是從故宮裡出來的老外,您隨便忽悠一個去頤和園的不就齊了。我這兒就三十,是您掙了還是讓給對面的出租車?”洪濤也不管黛安樂意不樂意,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再往腰上一摟,就開始和蹬車的大爺侃價。
“……門清啊爺們……得,上車。你說你也是,沒錢還找個外國娘們,養得起嗎?要說你這身子骨到還成,就是摳了點……”
蹬車大爺讓洪濤說破了心思也不惱怒,幹他們這一行掙的都是遊客錢,平時很少拉本地人。但洪濤說的也對,故宮北門是攬活的好地方,空駛過去不如順手弄三十,蒼蠅再小也是肉。但老爺子還是沒饒了洪濤,話裡話外就不那麼好聽了。
“我不是娘們、也不是外國人,他是個騙子!”黛安讓洪濤一摟,全身都繃緊了,兩個拳頭死死的攥着,只要洪濤再敢有什麼過分的動過,她就打算出手。可是洪濤除了扶着她上車之外也沒啥額外動作了,她這股子勁兒白憋,收回去又堵得慌,乾脆噴給了蹬車的大爺。
“嘿呦,我也沒老到眼花的程度,你不是娘們他能找你?就您這幅模樣總不能說是通縣人吧?我倒見過染頭髮的本地孩子,可是沒見過連眼珠子一起都染了的。坐好了您吶,我可踩油門啦!”
如果說京城的出租車司機是碎嘴子,那這些蹬人力車的就是碎嘴子他大爺!還真是大爺,沒一個年紀小的,絕大部分都是五六十歲往上的主兒。
他們年輕時就是蹬車的,現在改革開放允許私人經營拉客了,他們又重操舊業,一方面是圖個錢、一方面也是圖個樂。啥樂兒呢?就是噴人玩。
在家、在單位總不能拿街坊鄰居開涮,現在好了,遊客這麼多,他們逮着一個就得說幾句,看你順眼就少說點片湯話,看你不順眼就全是片湯話。
洪濤這個雞賊不想多掏錢還要享受人力車觀光,雖然這位大爺也不虧,但肯定看他不順眼,黛安則是跟着他一起吃瓜落的,想聽好話肯定沒有。
你還別急眼,急了也沒用,罵街你肯定罵不過這些大爺,他們早年間就是混下九流的,罵人是基本功。動手?更別想了,只能是他動你,你動他一個手指頭試試?誰碰了誰就是他養老送終的兒子,少掏一分你都走不了。
“噓……你說不過他,免了吧。咱們是出來玩的,別那麼較勁兒。京城的老人稱呼你是娘們也不是貶義詞,這是他們的口頭禪。在他們那個年代,女性的地位還沒現在這麼高,大家都這麼叫,尤其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羣。”
黛安坐在車座上還向前探着身子想和蹬車的大爺掰扯掰扯,洪濤伸手把她拉了回來,藉着車拐彎的慣性順勢又把兩個人身體的距離拉近了點,然後伏在黛安耳邊低語了幾句。
“……”黛安只能又忍了,她今天忍的次數格外多,都已經快成習慣了。可這真不是她的本意,卻又找不到發泄的缺口,所以感覺格外彆扭。
更彆扭的是她現在和洪濤幾乎是身體挨身體的靠在一起,躲都沒地方躲。人力車的座位就這麼大,那位大爺蹬得還挺快,各種變道、超車、急轉、急剎,就差玩漂移了,洪濤的手很自然的摟住了自己肩膀。
你說他是藉機佔便宜吧,他確實是在幫自己穩住身體;你說他真是位紳士吧,黛安還真不太敢相信。無奈,只能把臉轉向了另一側,看着街邊的行人和商店發愣,順便後悔一下自己不小心上了這輛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