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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凌回去時,樑帝與蕭丞相已經走了,趙凌與兩大國家領導人物,完美的錯了過去。
靜心湖邊,洛溢淡淡的說,“過來。”
趙凌自然得乖乖過去,即使他困得要命。
洛溢扔了把劍給他,說是樑帝送來的,讓他好好練武。趙凌明白大哥的意思。漠北洛家軍統帥,是伴隨着歷代洛王府世子之位,一起傳承的。統治軍隊,與當一府之主,有本質的區別。拿不出真本事,人家根本不服你。
他正缺一把劍,作防身之用,趙起的禮物送來的恰到好處。
“走吧。”洛溢跟使喚小狗兒似的呼之則來揮之即去。
趙凌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天色太晚,趙凌着牀就睡,睡得很香。他的夢總是美的,夢的都是他上輩子錦衣玉食的時候。
那年,六歲的太子趙起,跟不足三歲的七皇子趙凌,作爲趙家皇族送去玄烏閣受教的皇兒,正式拜玄烏閣主宮俞爲師。
那個時候,阿成也還是四歲的小孩兒,仗着是師父親生的兒子,早入門幾年,舉着把破木劍,整天顯擺自己是鋤強扶弱的大俠,還說劍是大俠的象徵,沒有劍,就成不了大俠。
趙凌最初的夢想,就是當個大俠,不是鋤強扶弱爲民除害那種,而是仙風道骨的那種,佔一個山頭做老大,帶一幫徒子徒孫,修煉絕世武功,抓只大妖怪做成長生不老藥,孝敬他父皇長命百歲。
他最喜歡披着一個白牀單,在彩月宮裡來回轉圈,自覺飄然超脫的很。洛溢就總直白潑他的冷水,說他那麼打扮,不像大俠,比較像鬼。
當他聽宮成說,劍纔是大俠與非大俠的區別時,做夢都想要一把屬於自己的劍,求師父也給他做一把。終於,苦等了兩個星期,趙凌有了人生中第一把屬於自己的木劍。他萬分高興的歡呼,終於成了真正的大俠。師父師父,我成大俠了!
師父的面龐上,始終掛着慈祥的笑容,趙凌記得那張臉,記得師父送他劍時候說的話,“俠在心中,不在劍上。”
“俠在心中,不在劍上。”
師父。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趙凌的夢逐漸的模糊開去,陷入到寂靜與灰暗之中。
書房裡,洛溢拂去趙凌眼角的淚痕,把趙凌踢到牀下的被子,重新蓋回趙凌的身上。
……
幾天,十三皇子乖乖的在自己小院子裡練劍,雖然比劃的毫無章法,但總算讓洛王府的下人們鬆了一口氣。
在樹枝子上睡午覺的寧莊,實在看不下去了。
“胳膊直起來,你這繡花呢?”他一個石子扔過來,打在趙凌的後背。
趙凌在洛王府的地界,當然不能耍在玄烏閣學的劍訣,但閒着無聊快長毛了,想想,就把劍訣倒過來比劃起來。在寧莊看來,自然是凌亂不堪。他收住劍,仰臉與寧莊說,“要不,你教教我?”
爲了不給洛王府丟人,寧莊竟然真的自告奮勇的當趙凌的老師。
趙凌巴不得,如此他可以順理成章的用上輩子學過的劍術,而不會被懷疑了。理由是……寧莊教的。
一下午不到,寧莊就後悔了,他從沒教過武學天分這麼差的學生。左右不分,前後不分,手腳還不分。
“要不,你給我幾本劍訣,我自己練?”趙凌提議。
寧莊果斷答應,迫不及待的把十三皇子驅逐出師門。
“別忘了兩日後的秋獵。”寧莊走前,提醒說。
趙凌哪能忘,昨天傍晚,做衣服的裁縫還專門給他量了尺寸,說是王爺吩咐,給他做幾件獵服。大梁的貴族,人人都有幾件專門打獵穿的服裝,是獸皮做的,比禁衛軍的鎧甲軍服軟許多,略有防禦的效果。褲角束緊小腿,騎馬方便。
他把攢下的銀票,收到秋獵帶去的包袱裡。大哥給的劍,他也想帶着。
此去路長,他打算先去西都城郊的薛家祖墳,拜祭舅舅與幾個哥哥,再西行至回生谷,買上幾罈好酒與九泉之下的兄弟們痛飲,最後越過邊境,去燕國遊玩一圈。等洛溢與大哥,對他徹底絕望,不再花心思找他後,他再回來大梁,找個山清水秀的小村子,碌碌無爲的過完屬於趙斂的一生。
兩日後,秋獵如期而至。
秋獵是樑都貴族每年固定舉辦的娛樂項目,爲期十天,除了老幼病殘,所有的皇貴族子弟,都會積極踊躍報名參加。
皇帝本人,也會親至獵場,射下第一隻獵物,剝下皮毛,製作成肉乾,作爲不久后豐收農祭大典的貢品,而皮毛,則會當作獎勵,賜給本年度秋獵場上表現最優秀的子弟。
洛王府的馬車,大搖大擺尤其顯眼的行駛在山路上。
這片羣山,有許多名字,最近幾百年較爲公認的有三個。皇家貴族稱爲龍騰山脈,據說是某任皇帝在山上看到了金龍駕雲,之後就飛昇成了神仙。文人墨客稱之爲墨癡山脈,據說有個畫家非常癡迷着山中的景色,終日在山林中作畫,最終化作一塊石頭,也就是最高峰峰頂那一塊很像人形狀的石頭。百姓們則稱之爲父母山脈,以表達他們對羣山賜予他們食物泉水,以及蓋房子用的木材等等衣食住行之物的感激之情。
秋獵年年有,所以皇家修了專門的一條入山通路,雖然也是泥路,但比山裡人走出來的野路寬闊,可走馬車。
整個隊伍,好像只有趙凌沒有騎馬。打獵不騎馬的新鮮事,引來了無數上山之人指指點點。但趙凌難得獨自一路,是毫不介意自己被羨慕嫉妒恨,坐着馬車慢悠悠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面,沿着山間小路,哼着小曲兒,趴在窗子上欣賞優雅秀美的風景。
洛王爺與樑帝趙起,跟另外幾個樑都世家的家主,騎馬走在最前。
皇家的獵場,在羣山環抱之中,爲山中之山。羣山諸峰,有高有低,起伏不均,高峰在外,最中心是一座被溪水環繞一週的小山,常年包裹在雲霧裡,遠遠看去像是飄在空中,很有仙氣,且小山山勢平緩,樹木蔥綠,泉流密佈,是避暑與踏青的首選勝地。
入山的道路上,小瀑布一道連着一道,順着青蔥古木粗大的樹根繞下來,在石洞口撒下簾幕,最後流匯入小溪。小溪與山路方向一致,卻交錯蜿蜒,像是一根麻花分兩邊繞起來。
馬車經過一處雙山谷地,小路兩邊的草長的特別高,草頭上頂着圓圓的毛毛蓉球,趙凌從窗中伸手出去,拔了兩根。
半天時間,皇族與洛王府的大隊伍,到達獵場行宮。
作爲洛王府世子的十三皇子,則跟隨洛溢,去了隔壁洛家的行館。
獵場的環境,龍騰山脈四周的環境,與二十年前完全一樣,趙凌都再熟悉不過。按着大梁的一貫章法,大哥狩獵的時候,洛溢他十有八九會跟着同去,這是他逃走的最有利時機。
說是行宮,其實是比較平坦的草地,草地上搭起來帳篷,供人夜裡睡覺。
下人們在搭帳篷,洛溢去到樑帝那邊,趙凌一個人蹲在地上,比劃着離開此的路線。洛家軍沒跟來,連寧莊也沒跟着來,洛溢臨時有事,差他去辦。禁軍護衛,比洛家軍容易搞定。
他聽着有聲音,看向右邊,三人剛從一小帳篷裡鑽出來,與路過帳篷門口的兩人說話。
五個少年,年紀與趙斂差不了多少,有着貴族大戶養出的氣宇軒昂,面冠若玉,然而眉宇間未褪去青澀。
其中一個,比其他幾人生的高些,揹着一張血紅色的彎月長弓,長弓不似軍中所用,而是以鑄刀劍的精鐵所做,弓背很寬,上面深刻着密集複雜的紋路。
趙凌一直覺得那張弓好看,還有個溫雅的名字,鳴泉。
鳴泉弓,是很危險的存在,天下兵器譜排的進前十,是百步之內奪人性命的利器。
趙凌看着揹着鳴泉弓的少年,參加狩獵,貴族子弟打扮比較隨性,但多數還是習慣玉冠束髮,而少年的長髮,卻只是用白絲纏了幾圈,一半沒有約束,加上身着白衣,飄散若不入世俗的江湖隱士。
趙凌晃神了片刻,待到神思回來,發現那背弓少年也在看他。
趙凌揮揮手,算作打招呼。
少年眉心緊皺,似乎不怎麼願意見到趙斂這張臉。
“宮思,你與趙斂之間,還真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才幾天沒見着人,就急着眉來眼去?”旁邊一少年調侃。
“趙原,你胡說八道什麼!”另一個少年理論。
“我胡說了嗎?那天多少人都看見了?又不是隻我一個人看見。”
“夠了,那天本來就是誤會。”
“是不是誤會,你怎麼知道?”
兩少年長得有五分像,聲音越吵越高,怒目相對,也僅僅是怒目相對,腰間別着劍呢,手連劍柄都沒握上。
“大殿下,三殿下,你們別吵了,南邊兒剛喊號子,皇上就要射頭獵。”旁邊一圓臉少年當和事佬。
“宮思,你快說句話……”相貌比較嚴肅的一位推推揹着長弓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始終沉默。
“哼,咱們不與小人一般見識。”太子殿下捉着白衣少年的袖子,走去帳篷一邊解拴馬的繩子,表情嚴肅的少年也跟着去稍遠一點的帳篷邊解馬繩。
“咱們也過去吧?比大殿下到的晚,蕭妃娘娘看見又要罵人了。”和事佬聳聳肩,笑起來,漏出右半邊的可愛的小虎牙。
“小人?總比有些人,攤上個水性楊花的娘,連親爹是哪一個都確定不了的強些。”
兩邊帳篷離着不遠,趙凌耳力又遠勝常人,幾人說話聽的清楚。
他看到白衣少年的背影微微一僵,也就是一瞬間,又恢復了似同江湖散仙的從容,翻身上馬,身輕如雪燕,甩下馬鞭,馬兒撒開提子,向着南邊跑走。
趙凌低頭,手中的兩根毛草,變成了細細草線,頂上的蓉毛,被他拇指與食指搓揉,捏下來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