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黑山的咒語,多麼腐爛、破敗、邪惡而污濁的語言,當我大聲念出這些受到詛咒詞彙的時候,我彷彿覺得自己在咀嚼一具乾屍。雖然我沒有真正嘗過乾屍的味道,但我想應該相差不遠,如果我稍稍鬆懈精神,我大概會當場嘔吐出來。
我聽見雪公子說:“啊,一位巫師,真想不到。”他的語氣讓人捉摸不透,他似乎是在讚賞我,但其中蘊含着足以令血液冰凍的寒意。
摯友先生一聲不吭,皺着眉頭退後幾步——他也是個裝模作樣的傢伙,明明厲害的要命,但僞裝的弱不禁風。
克萊蒙多臉上滿是血污,骨骼喀喀作響,他支撐着慢慢爬起,動作極爲吃力,看來我意外召喚出來的鬼手讓他受傷不輕。他眼神中夾雜着惱怒與恐懼,對着保鏢們大聲吆喝,他用彆扭的中文喊道:“射擊!射擊!他們是羣暴徒!殺了他們!”
保鏢們在瞬間有些猶豫,畢竟依照本國的法律,正當防衛的條件極爲苛刻,克萊蒙多的命令足以令他們被判刑。克萊蒙多又喊:“一切後果由我負責!開槍!這是些無法想象的惡魔!開槍的人,我付雙倍的錢!”情急之下,他中文說的居然不錯,看來他有意在本國長久居住下去。
保鏢們端着槍對準我的臉,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兇器,覺得胃部痙攣,猛然蹲在地上,用手遮住腦袋。
保鏢們開了槍,槍聲炸響,有如地獄催命的咆哮。我尖叫起來,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像話,尖銳的彷彿被嚇破了膽的太·監一樣,還好我至今沒吃過晚飯,不然這些食物肯定已經從我的嘴裡和肛·門傾瀉而出了。
過了很久,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我擡起頭看着周圍,發現那些子彈在空中牢牢固定不動,再觀察的仔細些,這些致命的小野獸被某種黑色的荊棘牢牢困在原地。追根溯源,我發現這些黑色荊棘從半空垂下,沿着地毯,一直延伸到雪公子腳邊。
雪公子手上拿着黑血禁錮之劍,渾身冒着若有若無的黑色煙霧,似乎這些荊棘就是由這些黑色煙霧化成的。
保鏢們被眼前的一幕震驚的都快昏死過去了,他們嚇得慌了神,大呼小叫,開始不管不顧的朝雪公子開槍射擊,火光在房間中閃過,又是一輪震耳欲聾的槍響。
雪公子將長劍在面前一揮,動作輕柔,彷彿掀起薄薄的窗簾,但他的速度卻快過了亂飛的子彈,我隱約見到黑光飛舞,彷彿噴着黑霧的蒼蠅在亂飛,等一切靜止之後,那些子彈又一次被凝固在房間的半空中。
一根根荊棘豎起,彷彿監獄的鐵柵欄,彷彿地獄的刀山、彷彿地毯突然變成了長着尖刺的惡魔背脊,在荊棘的末端,子彈成了蜘蛛網中動彈不得的獵物。
保鏢們放聲尖叫起來,聲音悽慘而絕望,比我剛剛發出的聲音還要丟人。我甚至見到有的保鏢褲子溼了一片,還有的人滾倒在地,手忙腳亂的往後爬去,只有少數幾個保鏢依舊還能站立,但他們持槍的手也在冒汗呢。
雪公子的眼睛變了顏色,由紫羅蘭色變成了紫紅色,彷彿晨曦的日出一般。他說:“來領取我的恩賜吧,不必害怕,凡人們,今夜我們之間不會流血。”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如此親切,循循善誘,彷彿在逗弄小貓的高中女生,我雖然驚魂未定,但心中卻浮起一股暖流,開始往我的周身擴散,尤其是我的小兄弟,它簡直變成了勇猛無雙的敢死隊。
那些保鏢一個個轉過身來,呆滯的站在雪公子身邊,他們用崇敬的目光望着雪公子,伸出手,想要碰他的腿,卻又深怕褻瀆了這位靈魂的導師。
他們被雪公子催眠了,僅僅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們就被洗了腦,成了毫無思想的空殼,成了忠誠無比的奴隸——這真是卓越的催眠秘法,令人忍不住沉迷於其中。
我虔誠的念道:“梵卓的恩主。”匍匐着爬了過去,想要親吻他精緻的皮鞋。
雪公子不去理睬丟了魂的保鏢們,更把我一腳踹飛,隨後轉身面對克萊蒙多,他說:“我想,你也許不是愛諾亞,也不是白狼的轉生。我的朋友——這位睿智的面具先生已經親身證明了這一點。你到底是什麼人?克萊蒙多,我想我們有許多疑問需要你的解釋。”
克萊蒙多大叫起來,伸出手指,指着我們,喊道:“催眠他們!催眠他們!”他不像是在施法,倒像是在發號施令,可過了半天,什麼效果都沒有。
克萊蒙多露出難以置信的臉色,咬緊嘴脣,朝後退開幾步,又喊:“你昏了頭了嗎?薩佛林?快出來幫我!幫我!將他們化爲煙塵!”
沒有任何人出現,也沒有任何奇蹟發生,在這豪華的公寓內,他孤零零的、怯懦無助的、喪心病狂的面對着眼前美若天仙,卻又無比強大的妖魔。
雪公子說:“請你配合我們的詢問,你希望我現在催眠你嗎?克萊蒙多先生?請相信我,那一瞬間的感受比死亡要難受的多。”
克萊蒙多一屁股跌倒在地,眼睛擡起,望着我們身後的某個房間,他顫聲說:“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在最緊要的關頭拋棄了我?薩佛林?”
薩佛林,這似乎是個女人的名字。但又似乎是英文“苦難”的單詞。
雪公子嘆了口氣,說:“既然如此,讓我們好好談談吧,教授先生。”他走上一步,眼珠開始慢慢變幻成紫羅蘭色。
就在這時,一個先前被催眠的保鏢突然站了起來,舉槍瞄準雪公子的後腦勺,我大喊一聲,卯足全力撞了過去,那保鏢手掌成刀,劈在我後頸上,我覺得頭腦嗡嗡作響,轟隆一聲砸在地上。
這重重的撞擊讓我頭疼欲裂,幾乎喪失知覺,但我很快回過氣來,勉強轉過頭,望着場上的局勢。我見到保鏢接連朝雪公子開了三槍,但雪公子有了防備,用手將子彈一一擋開,他手掌上冒出白煙,發出嘶嘶的響聲,他問:“銀子彈?”
那保鏢沒有回答,手中驟然變出一柄銀色長鞭,宛若一道銀蛇般朝雪公子臉上咬來。雪公子朝後躲閃,避開了那人的攻勢,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原先他還站在保鏢面前,但我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來到了保鏢背後。
雪公子沒有急着進攻,但我發現保鏢的墨鏡卻裂成了兩半,此人慢慢轉過身,露出一張嚴肅而滄桑的臉。
他的皮膚有些像地中海的居民常有的膚色,白中透黑,健康而陽光,他一頭黑色的捲髮,年紀並不大,但眼神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嘴角和腮邊留着短短的鬍鬚。
我發現他與克萊蒙多長得有一些相似。
雪公子的眼球此時又變成了湛藍色,蒼白而秀雅的臉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依舊保持着冷峻的表情,抖了抖手,手掌中流下幾道觸目驚心的鮮血,落在地上,彷彿滴在滾燙鐵板上的水一樣,瞬間化作血紅的蒸汽。
他什麼時候受了傷?我一點兒都沒瞧見。
地中海保鏢——我打算這麼稱呼他——用充滿憎恨的聲音說:“我可以毫不留情的殺死你,妖魔,如果你膽敢上來送死的話。”他說的是帶着口音的英文,有一股文縐縐的氣質。
雪公子捏捏手掌,鮮血漸漸止住,他問:“爲什麼教皇廳的首席血族獵人會出現在這人身邊?刻耳柏洛斯先生?“
刻耳柏洛斯?那是希臘神話中看守地獄之門的三頭獵犬,這是這位保鏢的本名嗎?還是他的綽號?
刻耳柏洛斯說:“我無需回答你,妖魔。”他看了看倒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克萊蒙多,問:“你沒事嗎?克萊蒙多?”
克萊蒙多忽然哭泣起來,他說:“救救我,兄弟,救救我!這些惡魔。。。。。你務必要將他們從這世上剷除。”
刻耳柏洛斯點點頭,鞭子在空中一點,我見到從鞭子尖端落下點點銀光,如同點綴夜空的星辰般開始繞着他盤旋。
雪公子終於露出驚歎的表情,他說:“真沒想到,這真是聖血之匙。我們今天能相遇,真是巧合的很,不是嗎?”他這樣說着,手上又浮現出那柄黑血禁錮之劍。黑劍與銀鞭,隔着大約十米的距離,如同聖騎士與行刑人一般遙遙對峙。
只不過兩人的身份是顛倒的,從外表上看還真看不出來——雪公子美的彷彿純潔的少女,而那個地獄獵犬強悍的有如暴徒,任何目睹這一幕的人,只怕都會替雪公子捏一把汗。
我匆忙爬過戰場,跑到摯友先生身邊,他從一開始就謹慎的躲在一旁觀察戰局,似乎對雪公子頗有信心。
我問:“先生,聖血之匙又是何物?”
摯友先生說:“你不會相信這有多麼巧合,面具。在梵卓族的傳說之中,黑血禁錮據說是關押某個惡魔的鎖,聖血之匙是解放那個惡魔的鑰匙。至於那個惡魔是什麼人,我們已經完全找不到起源了,也許就是梵卓本人?我無法確定。我們一直不知道聖血之匙居然落在了血族獵人的手裡,而且是獵人之中最著名的傢伙之一,這一定是最近才發生的事,因爲我查看過以往的資料,記得三頭獵犬在之前的捕獵中更依賴於槍械和聖水。”
我說:“一切失蹤者都是這傢伙在搗鬼,是他幫克萊蒙多解決了那些獵人和偵探。雪公子。。。。雪公子能否應付此人?“
摯友先生說:“很難說,很難說。”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緊張,但我卻隱隱看出他眼中閃爍着輕鬆而享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