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先生的離去讓空虛在被光明遺棄的房間中蔓延,而我被過往的陰影糾纏,目光所及之處,彷彿都能見到一個女人模糊的面容,在古墓般的小屋內遊蕩。我無比恐懼未知,因爲未知中蘊含着難以描述的危險,有些時候,我知道,某種狀態的痛苦程度遠非死亡可比。
但遺憾的是,我想不起來曾經何時經歷過那樣的事情。
我試圖成爲自己軀體的上帝,但我的大腦尚有一小部分被完全封閉,就彷彿一扇緊鎖的小門,而開鎖的鑰匙已經被遺忘。每當我來到這扇門前,我就會變得如此虛弱而膽怯,我無法開啓這扇門,以至於我無法將我的研究深入進行下去。
我念到:“太清入心寧,練神而氣靈,隨我遊星列,玄光現宮廷。“腦中彷彿流過一條清泉,往日的幽靈瞬間從我眼前消失,我試着抖擻精神,站起身來,從口袋中取出銀行卡,覺得卡里面似乎沉甸甸的。
我想:能不重嗎?裡面有六萬多元錢呢?
眼下最重要的是出去飽餐一頓,我答應過摯友先生,從此以後戒毒戒菸,戒酒戒色,皈依空門,心無塵繞。因此海·洛·因從此是不能碰的了。但即便如此,飯可不能不吃。
我想起晚餐的選擇,頓時頭暈腦脹,用手撐住牆壁,覺得腦海中食物的影子如同繁星般燦爛。
自從我來下洋之後,我已經逐漸淡忘了美食的味道。大部分情況下,我的食物只有方便麪,偶爾有那麼幾次,我委身於女房東那枯萎、肥胖而蒼老的身體,換來一些錢,可以在路邊吃一碗帶着香蔥香菜的大排面,但麪條的滋味兒彷彿充滿着女房東腋下和某部分的臭氣,令我幾欲嘔吐。
我想:看電視裡的廣告說,必輸客裡面賣的大餅似乎別有風味兒,今天不如去嚐嚐?但怎麼才能裝出常去吃飯的樣子呢?這問題可真讓人左右爲難。
我推開門,聽到啪的一聲,一個女孩兒尖叫着朝後倒去,我想要將她抱住,止住她摔倒的勢頭,但我發現她倒地時的姿勢異常曼妙,以至於我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她的臉上帶着驚慌的表情,中分的短髮在空中如柳絮般飄揚。身體失去平衡,雙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充滿着哀求、可憐與無助的光芒,她漂亮的臉龐在這一刻去除了所有的僞飾,露出了最真實的一面。
只有在恐慌和暴怒中,人才會恢復真誠,可見人天生就有互相傷害的天性,人性本惡,所有的善都是後天形成的僞裝。
我正沉浸在大徹大悟的狂喜之中時,她哎呦一聲,一屁股摔倒在地,痛的眼睛眯成了細縫,不停用光滑的小手撫摸着自己嬌小的臀部,嘴裡不停呼出冷氣。
她嚷道:“你爲什麼不拉我一把,還站在那兒傻笑做什麼?“
我說:“在下見姑娘姿勢美觀,心中不禁擊節讚歎,到底是風姿綽約,天生麗質,便是跌倒,也能有如此風情。“
她面色窘迫,但卻似乎在竊喜,伸出手,對我說:“現在總有空幫忙了吧。“
我與她素昧平生,但我卻知道她是誰,我早就聽說樓上有一位來自臨山鎮上的女孩兒,通過嫁給本地的吸·毒者,從而獲得了本地的戶口。隨後擺脫了她那糟糕而醜陋的老公,傍上了某位有錢的老闆,從此成爲了不堪的婚外戀從業者,俗稱二·奶,又也許是小三,其中區別,我也弄不清楚。
她後來被富豪拋棄,並就此棲身在這貧民聚集之地,恰好就住在我樓上的房間中。
眼前這位女孩兒,就是那位整天受人謗議的她。
她手伸了半天,我卻似乎夢遊天際,她生氣起來,伸手在髒兮兮的地板上一撐,猛然站了起來,瞪着我說:“你這人素質怎麼這麼差!難怪我聽樓道里的阿姨整天罵你。“
我心虛無比,東張西望,低聲道:“在下罪過,罪過,還請姑娘原宥則個。“心裡卻想:大姐你在我門外偷看,這也是命中註定,遭此一劫。
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說:“你這人說話還真是滑稽。怎麼跟古裝電視劇裡的老頭一樣文縐縐的。“
我不敢多說話,因爲面對着她,我覺得心中有股大火在燃燒,這大火愈燒愈烈,很快既要到達某個隱秘的部位,露出令人難堪的跡象,我朝她輕聲說:“對不起。“繞過她的身體,直奔樓梯口而去。
她伸手拉住我說:“別走!我找你有事兒商量。“
我問:“姑娘,在下肚腹無物,飢餓難耐,有何要事,不如過會兒再說?“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盤旋,倏忽間,我覺得她的眼眸似乎閃現着紅光,而她的眼白漸漸被黑色吞噬,以至於她的眼睛彷彿一潭黑水般深不見底。她輕聲在我耳邊說:“現在,聽我的話,把門打開,我倆進去。“
我意識到她是一位血族。
在幾天之前,如果有人對我說這世上有這樣吸血吃人的怪物,我定然會將其斥爲無稽之談,說不定還會一邊吸迷煙,一邊大肆嘲笑呢。可如今我的世界卻突然天翻地覆,似乎全天下的人都變成了吸血妖魔,連在樓道里撞倒的女孩兒,都恨不得將我吸成殭屍。
我打開門,她在我腰際一推,我覺得她的力氣異乎尋常的大。我無法抗衡,腳下拌蒜,摔倒在屋子裡。
她關上門,在漆黑的房間內隨手一按,打開了燈光。我看清她穿着條紋的絨線長袖衫,一條端莊的長裙,配以一條黑色的絲襪,這讓她渾身散發着令人難忘的魅力。
她單膝跪了下來,望着我的眼睛說:“不要反抗,不要反抗,閉上眼睛,享受我的擁吻吧。“
我想要放聲大笑,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催眠這等下三濫的東西,豈能在我面前賣弄?只要我稍稍一動念頭,頃刻間便能擺脫她的控制。
但我很快沮喪的發現,她的催眠術實在太過有效,以至於我的意識成了旁觀者,我暫時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爲了配合她的催眠術,我的大腦甚至製造出了一個臨時的傀儡人格,迷迷糊糊的供她驅使。
我遠遠望着她與那個傀儡人格,後者老實的像個嬰兒,在她面前乖巧的一動不動。她溫柔的用嘴脣在他臉頰旁磨蹭,過了一分鐘,她張開嘴,露出尖牙,狠狠的咬了下去。
我慘叫起來,但我的軀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自我意識似乎被身體當做異物,暫時排斥在外。這讓我傷心欲絕,就彷彿被啃老的兒女遺棄的老人那樣悲傷。
我知道我爲什麼被她催眠了,一方面是因爲她的催眠術過於強大,而另一方面是因爲我依舊沉浸在過往的迷霧中,我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我狀態不佳,無法應付如此強大催眠能力的血族。想明白原因,這事兒就好辦了。我先設法撫慰住顫慄的大腦,將往昔的陰影暫時塵封,慢慢取代了那個傀儡人格,它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因爲它不過是被臨時創造出來的。
我感覺體內的鮮血飛速的朝她牙齒尖涌去,我的身體麻木,無上的快感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經,那簡直是世上所有樂趣總和也無法比擬的癲狂與糜爛的喜悅。
我在心中默唸:欲息不生,獨遺凡塵。
喜悅感被我壓制了下來,我竭力分析這從未體驗過的感覺,注視着每一個血細胞的動向,發現它們也彷彿*般逃離我的身軀。但我注意到:血液流逝的速度正在減緩,她不打算殺死我,而僅僅是想要飽餐一頓罷了。
我檢查體內血液的儲存量,大約剩下三分之一,如果我是常人,我已經九死一生了。但我卻能夠請求大腦,分泌出一種臨時的血液替代品,混合着剩餘的血液使用,並說服各個器官接受它作爲臨時的押運官。我應該能夠支撐一段時間,直到我恢復正常的血量。
她滿意的離開了我的身體,眼神迷離,似乎正在回味剛剛的美餐。我倒在地上裝死,希望她就此放我一馬。她應當不至於如此心狠手辣,不然她早就把我的血吸得一滴不剩了。
她有些驚訝的說:“你似乎已經被血族的人玩弄過了,所以你的血有些古怪。嗯。。。。你似乎是個屍鬼,成了某個吸血鬼的半吊子奴僕。“
我想:屍鬼是什麼玩意兒?我怎麼不記得被血族吸過血?
但我很快想起來了,那一天,當我殺死血尼姑桑樹的時候,我大腦短路,居然用皮膚吸收了她遺留在我身上的殘血,從那兒以後,我變得有些畏懼陽光,而且即使在秋風時節,我也不感到寒冷。
該死,該死,該死,我活生生把自己變成了她口中的屍鬼!如果我不是在裝死,我恨不得跳起來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女孩兒繞着我轉了一圈,瞧着我的目光中充滿着頑皮的神情,那是躍躍欲試的衝動在作祟。
她說:“我應該轉化你嗎?偉大的該隱啊,我真想把你轉化成我的孩子,我的伴侶。因爲你殺死了桑樹,你殺死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初生女兒。“
我覺得一股寒意從腦袋直竄入脊椎骨,那是頓悟的虛寒,是恍然大悟帶來的刺激感。我知道她是誰了,我知道她爲什麼要找上門來,我知道她爲什麼要對我下手了。
她是血腥玫瑰,令梵卓王子也感到棘手的大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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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屍鬼——屍鬼是血族製造的奴僕,藉由讓凡人吸食少許血族的血液轉生而成。屍鬼通常具有害怕陽光的弱點,但不會被陽光消滅,僅僅會受到嚴重灼傷。他們同時也會繼承血族不畏酷寒的優勢。他們的體力比凡人要強一些,對血族主人忠心耿耿,絕對不會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