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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昏沉沉好幾日,意識模糊,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曉得我似乎被一個熟悉的女子救上了岸,接着被安置在一個房間裡,然後有人喂水餵飯地小心伺候着,十分周到。
那段時間的記憶已然被截斷了,現在無論我怎麼回憶,都回想不起來,只記得在醒過來那一刻,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加藤亞也在給我額頭換上冰鎮過後的潔白毛巾,然後單手托腮,認真地看着我,而另外一隻手,則在摩挲着我左臉上的刀疤,小心翼翼。
我接觸到加藤亞也的眼神,她好像在端詳一件珍貴的藝術品,認真而充滿迷幻。
那璀璨得宛若天上繁星的黑色眼眸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迷人魅力。
不過在見到我醒過來之後,她開始有些驚慌了,彷彿一滴紅墨水,掉進了水池裡,俏臉兒瞬間就被暈染成了紅色,像秋天的蘋果,讓人有咬一口的衝動。
略微慌亂的加藤亞也站起了身來,雙手一會兒放在胸前,一會兒又放在背後,像個小學生,不知該往哪裡放纔好。過了好一會,她才鎮定下來,看着虛弱無力的我,恭謹地含笑招呼道:“嗨,陸桑,又見面了,請問你感覺好一點兒了沒?”
我感覺喉嚨幹癢,說不出話,跟上次見一樣,喊着一聲“水……”,便再也無聲。
加藤亞也點頭說了一聲“哈伊”,然後轉身過去,不多時,捧着一杯清茶,將我小心扶起來,然後吹涼了,送到我嘴邊,小聲說道:“陸桑,請慢用。”
這茶湯經過加藤亞也輕輕吹動,也沒有那麼燙了,喝入喉嚨中,感覺格外的香茗。
沒多久,我便在加藤亞也的幫助下,將一杯茶湯喝完,精神也好了許多,這纔打量周遭的環境。只見這是一個被改造過後的老宅廂房,充滿古代民居格調的同時,又多了許多現代氣息的電器和設施,有一米陽光從窗簾間隙灑下,點點暖意,即使是我這個沒有多少藝術細胞的傢伙,也能夠感覺到其中的美感來。
看來這裡並不是醫院,也不是囚室,到目前爲止,至少它是安全的。
我下意識地往胸口摸去,槐木牌還在,朵朵已經在裡面安詳地睡着。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擔心,加藤亞也微笑地朝我點頭,說她沒事的,你放心。我曾經說過,加藤亞也的話語裡,有一種很怪的口音,不過聽着也很迷人。我奇怪,問你知道……她?加藤亞也點點頭,說是啊,我可是在原宿神宮裡面有專門學過的哦,你可瞞不了我的。
我笑了笑,說原來也不準備瞞你。是你救了我麼?
加藤亞也說是的——她的眼睛水汪汪地,彷彿會說話,回答的時候,特別的認真,跟我回憶道:“兩天前,在江邊碰到你,那個時候,你都已經燒得迷糊了。我把你帶了回來,找神官幫你瞧病,他居然說陸桑你小命不保了!——又用冰水敷了兩日,我天天祈禱着你快些甦醒過來,沒想到你就醒過來了,呵呵……”
我摸了摸鼻子,說你家神官說得對,我確實是一個快要死的人了……咦,你怎麼會在這裡?
加藤亞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跟父親大人鬧翻了,就說要去看捐資修建的那個學校,便偷偷跑出來。
我下意識地說了一聲“哦”,然後反應過來,問爲什麼鬧翻?
加藤亞也告訴我,說她父親加藤一夫,自從她弟弟原二死後,就一直很頹喪,終日隱居在富士山中不出。後來她醒過來了,她父親就變得很高興,不過後來,她發現父親漸漸開始關心起她的婚事來,經常安排各種青年才俊,給她相親。亞也並不喜歡這些門當戶對的政商要員子弟,也不喜歡那些傲氣的職業經理人,被騷擾得多了,就有些厭煩,於是在上個月初,“偷偷”跑到中國來。
她的家族在麗江有一處產業,參加完那個學校的成立儀式後,便住在這裡,整日遊山玩水,倒也清閒。
我笑了,說你父親這是在招上門女婿,想要你趕快生一個大胖外孫呢。
加藤亞也有些苦惱地埋怨,說她父親也真是的,想要家族的延續,那麼就再找一個新媽媽吧,她才二十一歲,可不想爲了趕緊生一個寶寶,就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看着滿面苦惱的加藤亞也,我不禁覺得這個做了四五年植物人的女孩子,似乎有些小女孩子的可愛。
不過看她身邊還安排得有神官,便知道加藤一夫雖然急迫地想要找一個女婿,但是卻也不敢把她逼迫
得太急,惱了這個最爲虧欠的女兒。
我翻轉了一下身子,感覺到身體裡面的灼熱和煩悶,似乎也都隨着面前這個溫柔可人的女孩子的出現,而變得不再那麼難受。想起自己逃犯的身份,我下意識地往外面望了一下,然後想要翻身下牀,見我這般動作,加藤亞也連忙按住我,說你這是幹嘛?
我苦笑,說亞也小姐,可能你不知道,我現在正在被官方通緝,如果繼續停留在你這裡,可能會給你添麻煩的……
加藤亞也依然執着地將我按在牀上,認真地解釋道:“陸桑,你放心,我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但是我相信你是被人冤枉的。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夠下牀,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安心養傷,其他的事情,不用怕,我來給你解決!”
聽到這個表面柔和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說出這麼多話來,我的心頭一暖,不由得有一絲莫名的感動。
要知道,我當初與她的父親和弟弟,相處得並不和諧,而至於救她,一是爲了遵守當日給臨死的原二,一個約定,二來也是順手之勞而已。當時幫助別人,從來沒有想過要被報答,但是加藤亞也冒着巨大的風險維護於我,讓我真的擁有一種打動人心的美麗感悟。
我感覺,這世界上,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因果報應,從來循環。
我不再說話,說多了反而會顯得比較矯情,只是點了點頭,說聲謝謝。加藤亞也笑了,這笑容,如同向日葵一般燦爛,她站了起來,跟我說她去外面看看情況,問一下神官,我這病情該如何治療。她像個快樂的小精靈,開心地跑到了門口,突然回過頭來,盯着我一會兒,然後躬身說道:“以後拜託叫我琴繪吧,這是我的小名!”
說完,她輕輕合上了房門,腳步聲漸遠。
我深呼吸,能夠聞到空氣中,有一點點的香氣,像紫羅蘭,又或者是少女身上那種天然的味道,心情莫名地變得好了許多。
我在舒適的牀上躺了一下午,感覺身上雖然還在持續性的發熱,但是似乎被抑制了一些,想來是這兩日加藤亞也給我喝了點藥。這個女孩子的出現,讓我晦暗的心情,多了一些陽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我還活着,還自由,那麼,一切就都有希望。
我現在需要的,是冷靜,是謹慎,畢竟雜毛小道是從犯,介入並不算深,雖然楊知修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他此番大費周章,劍指的就是殺害他外甥的我。如果抓不到我,他的面子,就折了。
所以我並不需要太過於激動,而是小心潛伏着,靜待機會而已。
我在那個有着陽光的下午,靜靜躺着,到了窗戶間的陽光漸漸變得昏黃,加藤亞也走了進來,問我要不要出去吃飯,她可以介紹一些人,給我認識。我點頭,掀開被子,披上旁邊準備好的一件米色大衣,然後下了牀來,加藤亞也走過來,要攙扶我,被我婉拒了。
雖然腳踩在地上,猶如棉花,但是我還是咬牙堅持着,讓發麻的雙腿適應之後,緩步走向門口。
在亞也的帶領下,我走出門口,穿過一條掛着宮燈的長廊,繞過兩個古意盎然的房間,然後來到了餐廳前。
進了餐廳,我見到在怒山那個廢棄傈僳族山村中遇見的矮個兒瘦老頭,織田信玄,以及他的徒弟足利次郎。
當日他們在山谷中,被邪靈教追殺,九死一生,護送加藤亞也的人,便只剩下了照顧她的上衫奈美,和護衛武田直野,其餘人都不見蹤影,我直以爲死了。後來在病牀上才得知,死的是那個勁裝少女安室由子,而織田信玄和足利次郎因爲跌落山崖中,竟然反而保住了一條性命。
當日殺害山民的赤松等人,已然伏誅,而織田和足利兩人在加藤一夫的不斷周旋之下,終於被保釋出來。
雖然不太喜歡這兩個臉上似乎抹白灰的日本神官,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上座吃飯。吃的是小日本的壽司和生魚片,雖然有各種蘸料和芥末,但並不如在地下暗河中,朵朵給我們做的小魚兒好吃。
因爲相互之間,都看不上眼,所以席間氣氛一直都不對勁,好在有加藤亞也在旁邊周旋,倒也沒有那麼尷尬。
然而席宴過了一半,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個黑西裝,跟加藤亞也嘰裡咕嚕說了幾句,她的臉色頓時大變,豁然直起了身子,朝我喊道:“你們的有關部門,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