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馬海波旁邊的食蟻獸小黑一聲歡呼,朝着遠處的賈微跑去。
這小傢伙跑得歡暢,一邊跑一邊嗷嗷地叫喚,而我們這邊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防範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中年婦女。要知道,有了悠悠的這個例子,我們對於之前還是鬼王附體的賈微,保持了高度的警戒。
賈微並沒有理會在她腳下打轉的小黑,徑直走到我們面前的五米處,還欲前進,楊操手持骨針,警告她停下,不要靠近,不然他就射了。此刻的楊操精神萎靡不振,所請之神顯然已經離開了,搖搖欲墜,然而卻苦忍這疼痛,疲倦堅持着。
一般請神,完畢之後必須要休養好幾天,方纔能夠回覆過精氣神來,然而此刻情況危急,楊操也不得不咬牙堅持。
賈微不滿地看着楊操,說你這個傢伙倒是蹬鼻子上臉了,連洪安國都不敢這麼跟她說話。見她正常,胡文飛臉色一喜,走前兩步,說賈微你恢復過來了麼?那老鬼不是說把你煉了麼?賈微說怎麼可能,老孃哪裡是那麼容易相與的,我一直都在,只是進了洞中,才拼搏不過那幾百年的老傢伙,躲藏着了下來。它一離體,我便解脫得返了。
胡文飛高興地直搓手,說你真厲害,不過那傢伙不是有兩千年了麼,怎麼又才幾百年了?
賈微笑着說兩千年?扯淡呢吧!這一年年的陰風洗滌,哪裡會有千年老鬼的存在?
兩人說着話,越來越近,而楊操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我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小黑雖然對現在的賈微像小狗兒一樣,繞來繞去,但是它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而賈微的嘴角,在莫名其妙地神經質抽動。
這裡面,似乎有着一些古怪在。
當賈微伸出手去拉胡文飛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記載的一件雜談,衝上前去,使勁把胡文飛扯倒在地上。賈微一手抓空,心中有些驚訝,惱恨地瞪着我,說你幹嘛?
楊操橫着骨頭棒子小心防守,而吳剛、馬海波都持着武器,默默地圍將上來。
我冷笑,說我曾聽老人所言,這人遭了橫災,若想避開而又沒有能力的話,是可以將此禍轉嫁於他人的——這東西跟我們養蠱人“嫁金蠶”一般,不過更加惡毒的是,被轉嫁之人,基本都是有死無生。想來,大媽你也是有這想法吧?
賈微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向來都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想法,此刻也是很勉強地強笑着,說怎麼會?我和老胡是老同事,老熟人了,哪裡能夠害他啊?
她說這話,小黑便伸嘴去咬她的褲腳。不知怎麼地,小黑咬得很用力,竟然將賈微的褲腳給撕扯爛了,而這個時候,她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抽動着,使得她的笑容更加勉強。
所謂轉嫁橫災,其實歷來已久。比如農村裡某家遭鬼遇怪,必會摘下竈房上掛着的籃子,上面有一張白布(通常是別人家辦白酒的時候帶回來的孝布),在天黑之前偷偷拿到相怨的人家牆角邊掛起;又比如有人衝了太歲,會將沒洗過的內褲用袋子裝好,丟到別人家的院子裡……通常做過之後,煩惱全除,而被嫁禍的人家卻遭了災,雞犬不寧。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很多人應該都有過親身經歷。
而賈微的這個更加恐怖:她被鬼王上過身,一輩子都有着印記,根本就逃脫不了鬼王的追蹤和再次附體,或者行屍走肉,或者神形俱滅;然而如果她將這印記渡給了旁人的話,便可由別人替她受過,與她便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這法子,作爲慧明和尚的女兒,想來應該是會的。
我們的小心防備,讓賈微本來就僵硬的臉孔變得更加讓人恐怖,她終於明白了欺騙之術並沒有效用,臉色木然起來,伸腳踢開了她曾經纏綿悱惻過的食蟻獸小黑,一步一步地朝我們逼近而來:“你們還好意思說?這麼多高人,竟然沒有一個發現我被那個王座上的老鬼盯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爲我分憂!楊操、胡文飛,當初洪安國是怎麼叮囑你們的——一定不要讓我有事,不然……事到如今,你們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爲我排憂解難麼?隨便一個人,只要讓我把這該死的東西脫下來,就可以。隨便一個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聲音越來越低沉,彷彿入了魔一般。
小黑不斷地拉扯着她的褲腳,不讓她前行,終於,賈微發怒了,她俯下身子去,小黑直以爲女主人是要跟它接吻,伸長了舌頭,卻被一把給揪住,賈微的身手在那一刻變得狠戾而果決,竟然將小黑的舌頭當做了甩繩,拉着這長長的舌頭,如同扔鉛球時的720°大轉圈,然後把小黑朝着雜毛小道那邊給扔去。
偌大的小黑,它沒有一絲反抗,如同炮彈般飛開去。
而賈微手上,卻多了一截血淋淋的舌頭。
她是如此殘忍,竟然將自己的愛寵給折磨成這般模樣?她瘋狂地笑着,指着我們說一羣傻逼,不肯付出是吧,要死大家一塊兒死,反正老孃也不想活了。
食蟻獸小黑重重砸在井眼的邊緣,腦袋沉入井口,而大半個身子則懸留在外面。如此卡着,有黑霧將它縈繞,而之前吞噬黑霧的那些石頭蠱蟲本來是凝結在井口的,此刻也“嗡”地一下,附在了它的身上。
因爲舌頭被揪斷,小黑的叫聲有些怪異,而經過那井眼的空間迴盪,傳到我們的耳中,多少有些心酸。
一個被主人虐待、拋棄的動物,一個心中只有主人的寵物,此刻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呢?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賈微突然發起狂來,掏出身上的紅綢,鈴鐺叮鈴響,朝着我們這邊甩過來。一般的綢子,軟趴趴的,沒有一點受力,形如跳舞,然而賈微這綢緞一甩,卻跟皮鞭子一樣,在空中炸響,靈動有如遊蛇;最厲害的是她那鈴鐺如同招魂鈴一般,響着會有迷惑人心志的效果,我倒沒事,馬海波等人卻是一陣迷糊,接連被抽中了好幾鞭。
我心中狂怒,伸手去抓這紅綢,好幾次都沒有得逞,賈微畢竟是家學淵源,腳步靈活,我們這些個大男人一時半會兒,根本就抓不到她。然而雙拳不敵衆手,我瞅準機會,飛身就將其撲倒在地,賈微奮力掙扎,口中各種污言穢語罵出,我聽了都臉紅耳臊,突然,所有的叫罵聲都停滯了,轉化成了一聲淒厲的叫聲:“啊……”
鮮血飈射,我愣了,擡頭一看,便見到小周那張年輕而憤怒的臉。
在那一刻,我發現小周的整張臉都是扭曲的。
他喘着粗氣,將捅入賈微胸前的三棱軍刺拔出,這三棱軍刺連着打空了子彈的自動步槍,見我們都傻了眼一樣看着他,這個年輕人眼皮直跳,沒好氣地說看什麼,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這個時候我們還有得選擇麼?
賈微躺倒在地,口中的血沫子一股多過一股,糊住了臉,那怨毒的目光看着讓人心中直冒寒氣。
轉頭看楊操和胡文飛,只見他倆都將頭扭到了陣中去,不看也不知。
小周再次補刀,結束了賈微的性命。
這個年輕人,殺伐果斷,要麼是個瘋子,要麼就是未來的領導人才。不過我們的關注力已經集中到了大陣之中,在那裡,雜毛小道已然喚醒了小苗女悠悠,可是那晃晃悠悠的繩索卻依然穿過她的鎖骨,將她給倒吊着。每一次搖晃,都讓這個小女孩痛苦不已,哇哇大哭。
而卡在井眼處的小黑,已然不見蹤影了。
是跌落井口的深淵,還是爬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我們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我越過石鼎,想過去幫忙,然而楊操喝止住了我,讓我不要胡來:這大陣已經開始警戒起來了,如果我再加入,便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恐怕烈焰出現,便會焚燒我們所有的人,化爲飛灰。
同樣喝止住我的,還有石橋那頭的鬼王。
這位仁兄因爲宿主賈微的死去,黑色的濃度竟然減輕了幾分,除了咆哮之外,它主要的行動還是將涌進來的蛇羣給裹挾着,朝着大陣邊緣的水銀河溝扔去,一時間,噼哩啪啦,濺起了許多銀色的水花來。
鬼王大聲吼叫着,它強烈地斥責我們,說還不趕快死出來?真的要讓這個陣法破滅,黑暗復甦麼?我緊緊盯着陣中的雜毛小道,只見他居然從身上拿出了羅盤,開始仔細研究起陣中的風水佈置起來。有着悠悠的尖叫聲作背景音樂,他的心緒顯然不寧,眉頭皺起,如同山川。
楊操並不看好雜毛小道,悄悄地拉着我們朝偏僻的地方行去。
實在太亂了,我的心裡面亂糟糟的,一團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後突然出現了動靜,一聲憤怒之極的罵聲傳過來:“我艹,是哪個傻波伊把大人裝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