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緒兜兜轉轉找到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
這個車站很偏遠, 不遠處的候車室裡，只坐着言色一人。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不知道她低着頭想什麼那麼專注, 連他走到跟前, 她都沒有發現。
“我來了”, 周緒說着蹲下身子, 儘量目光與她平視, 手覆上言色平放在膝上的雙手，溫柔說道，“怎麼了？怎麼突然一個人去外婆家？”
手心的溫度從指間傳到心裡, 言色擡頭望見周緒關切的眼神，麻木了一上午的心情鮮活起來, 好不容易繃住的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
“別哭了, 乖, 什麼事都有我呢。”面對眼前女人哭到顫抖的身體，周緒心疼得無以復加, 將言色擁入懷中，右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周緒，我的外婆得了絕症，她不能再陪我了。”
可能，一個人的時候, 你能夠拼命忍住眼淚, 也成功地讓心情平穩。但當你不再一個人, 那麼難過的時候就不要再忍住眼淚。
到達鄉下時, 天色已晚,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從車上下來，言色看見外婆正在土竈臺前炒菜,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努力揚起微笑，走過去。
“外婆~”
李採香聞聲看去，眼裡充滿驚訝，迅速將鼓風機關掉，迎過去，開心得雙手都不知該往哪擱，“口口，你怎麼來了。”
“外婆，我想起來好久沒來陪你了，所以就過來住幾天。嘿嘿，晚上吃什麼啊，我來幫你。”說着，言色擼起袖子。
李採香急忙攔住言色，把她趕到一旁，“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外婆哪能讓你下廚啊。去去去，你到一旁坐着，桌上有小零食，餓了就吃一點。”
剛說完轉身就看到一個長相十分帥氣的小夥子站在門口，李採香正疑惑着，小夥子已經禮貌地開口叫了一聲“外婆好”。
言色正拆小零食的手愣了一下，她差點忘了……連忙站起來走到周緒身旁，對外婆介紹道，“外婆，他、他是我的男朋友周緒，今天來的大巴出了故障，是他送我過來的。”
李採香聽了很是高興，趕緊把周緒拉進屋裡，笑得合不攏嘴，“哎呀，我們口口終於找到男朋友了，真好真好。”
見外婆把周緒拉進了裡屋，言色拿起土竈臺旁的鍋鏟炒起菜來，卻發現鍋一直不夠熱，她剛想去加點柴火，發現沒柴了，於是朝裡屋喊道，“外婆，沒柴啦。”
“柴在後頭的棚屋裡，我就來了，你放着別動了。”李採香說完，對周緒笑了笑，“你好好坐着，我叫口口過來。”
周緒站起身子，回以笑容，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外婆，柴在哪？我去拿。”
“好好好，就在後頭的棚屋，我帶你去”，李採香邊往棚屋走去便唸叨着‘這小夥子真好啊，我家口口以後肯定會幸福的’。
這一頓晚飯很簡單，但三個人都吃得很香，飯後，言色被外婆推出去，說讓她帶着周緒到處散散步、消消食。
看着外婆喜顏於色，言色心裡有些難過。
前門，周緒背對着她站着，她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周緒回過頭來，笑道，“不陪外婆嗎？”
“外婆讓我來陪你啊。”言色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卻被周緒伸手捏了一下，“不想笑就不要勉強了，在我面前還裝什麼。”
言色挽住周緒，“走啦，我帶你到處逛逛。”
兩個人走在夜晚的田間小路上，涼風習習，遠處是星星點點的光亮，十指緊扣的手指間是滿滿的安心。
好久沒有呼吸到這麼幹淨的空氣，也好久沒有遠離過城市的喧囂，周緒覺得前所未有的安靜祥和，只是餘光裡言色眉眼間的憂愁讓他心裡很擔憂，“言言。”
“嗯？”悶悶的一聲單音字。
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眼，“言言，人都有生老病死。”
“我知道，只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所以我一時間緩不過來。你知道嗎？我媽昨晚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外婆得癌症了，並且這件事還瞞了我很久，直到現在外婆的病情惡化了只剩些許日子了才告訴我。我……從小都是外婆陪着長大……我……”
“好了，別說了。”
周緒將言色輕輕地攬進懷裡，“乖，別說了，這幾天，我們一起好好地陪着外婆，她一定會很開心。畢竟她有一個這麼孝順又可愛的外孫女，還有一個同樣孝順但超級帥氣的外孫女婿。”
“喂，少誇自己了。”言色笑着捶了下週緒，“我們回去吧？”
“嗯，好。”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外婆正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糖心雞蛋，見到言色，眼睛笑成一條縫，“口口，我特意做了你最愛吃的糖心雞蛋，這碗裡有兩個，你一個，小緒一個。”
“謝謝外婆。”言色接過碗，放到桌上後，趕忙捏了捏耳垂，好燙好燙。
“謝謝外婆。”周緒也笑着道歉。
兩個人在桌邊坐下，拿起各自的勺子。
李採香笑着轉身，卻又轉過來問道，“口口，你來我這跟你媽說了沒。”
言色握着勺子的手一滯，“啊，還沒，我現在打電話”，說着，掏出口袋裡的手機走到前門口。
裡屋只剩李採香和周緒。
不忍心讓氣氛太凝固，周緒咬了一口雞蛋，打破了僵局，“外婆，你做的糖心雞蛋真好吃。”
李採香笑了，今天是她笑的最多的一天，“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對了，小緒啊，現在口口不在，外婆想和你聊聊。”
周緒把勺子放下，端坐起來。
李採香一看，忙說道，“你繼續吃，不用這麼嚴肅。小緒啊，你認爲言色是什麼樣的人？”
周緒想了想，笑道，“她啊，很孝順很可愛，對工作很認真，各方面都挺不錯的。”
李採香也笑了，“言色的確各方面都不錯，但可能你還不知道，她啊骨子裡很自卑，很敏感，很固執。周緒，我看得出她很喜歡你很在意你，但她這樣的性格你們之間免不了爭吵，外婆只希望，以後如果她說了氣話，你一定要包容她不要放她走。如果你準備陪她走到最後，這一點，外婆希望你能記住。”
“好，我一定記住。我也有很多缺點，但是我相信我和言色，都會爲了對方改變，也都會包容對方。”
“好，有你這句話，外婆就放心了。那我先上去了，你們慢慢吃。”
言色回來的時候，廚房裡只剩周緒，碗裡只剩一個蛋。
“外婆呢？”言色坐下拿起湯勺。
“她先上樓了。”
言色撈起蛋，咬了一大口，然後把碗推向周緒，“剩下的你幫我吃一下，我去看看外婆。”
說完砸吧砸吧嘴，就小跑着去了樓梯。
周緒眼前只剩下一口盛着半隻蛋的碗，看着言色迅速脫鞋跑上樓梯的身影，他無奈地笑了笑，拿起湯勺，上頭彷彿還有餘溫。
慢慢吃吧，讓她們祖孫倆好好聊聊。
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吧。
言色跑上樓，每個房間都是黑漆漆的。
“外婆！外婆！”
“誒，我在這兒。”
這虛弱的回答讓言色一驚，慌慌張張地跑進房間，“外婆，你怎麼不開燈啊。”
說着便伸手開了燈，李採香的那句‘別開’吞沒在光明裡。
燈光下，看着外婆眉頭緊鎖，額頭上全是冷汗，牙緊緊地咬着脣，言色一瞬間鼻尖就酸楚了，“外婆，你哪裡疼，我們去醫院，我們去醫院。”
見外婆掙扎着起身，言色連忙拿旁邊的枕頭給她墊住後背，然後手被握住。
“口口，我想你媽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外婆沒事的，是老毛病，別費心了。”
言色在牀沿坐下，“外婆，你爲什麼之前一直瞞着我。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啊！”
“我的病已經治不好了，走是早晚的事，爲什麼要多一個人爲我痛苦？”
言色剛想反駁，李採香打斷道，“好了，不聊我的事了，聊聊你和周緒吧。外婆看得出來，他是個很好的小夥子，所以……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結婚……我不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況且我們纔剛在一起半個多月。”
“口口，你實話告訴外婆，你願意和他一起走下去嗎？”
看着李採香考究的神情，言色思索了一會兒，點了下頭。
那思考的時間裡，她想起了很多畫面。
他從醫院跑出來只爲見她一面，他焦急趕來的模樣，還有她害怕失去他泣不成聲的場景。
是的，她願意，她想和他一起，去未來看看。
“口口，外婆真想參加你的婚禮，只是不知道那時候外婆還在不在。”
言色回過神，對上的是李採香滿臉的失落，她安慰道，“當然在了，外婆你不要擔心，你肯定還能陪言色很久，我不准你走。”
“好好好，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