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千層油糕（上）
徐慨手一顫，粘稠的粥便灑在了手背上。
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誓言可以不作數了？
那個發誓不做側室的誓言？
徐慨臉色陡然變得鐵青，將筷子“啪嗒”一聲重重放在了桌上。
她以爲他是什麼人？
挾恩圖報的小人！？
她又以爲她在做什麼？
天橋底下，後背插着一根稻草，賣身救父的可憐姑娘！？
這都什麼事兒？！
徐慨猛地站起身來，急躁地來回踱步，“你你你”了半晌也沒“你”出個名堂。
廳堂的聲響傳到了櫃檯，鍾嬤嬤站在櫃檯後望過去，蹙了蹙眉。
就像夫妻。
他毫不懷疑，只要主子爺身邊的人走漏了事關賀掌櫃的風聲，他們幾個全都不死也得脫層皮！
含釧呆呆地坐在原處發愣，桌上的菜都沒咋動，荷葉鴨子就被夾了一塊兒，薄荷茱萸醬的鳳爪愣是一支都沒賣出去，只有那一小砂鍋的粥.南瓜的暖橙色與長粳米煮得透白明亮的顏色交相輝映，在燈光下有些像衚衕口各家府邸門口高高掛起的燈籠。
素玉“嘖”一聲，“肅爺爺！瞧您說的！奴能聽說個甚呀！爺身邊的人，您打頭，往下順，誰嘴巴不是跟縫過似的？便只是探探口風，左右求您疼惜疼惜咱內院幾個當差的丫頭唄！”
一個哭，一個氣，自家主子爺當晚覺都沒睡着，安息香點了一整晚，也能聽見主子爺翻來覆去的聲音。
剛剛不都好好的嗎？
隔了許久，燈火“砰”的一聲爆開，含釧被嚇了個機靈，站起身來背對廳堂抹了把眼睛，利落地伸手將桌子收拾了。
夫妻夫妻，兩個來自完全不同的出身氏族，因一紙婚約被拴在了一起，共經甘苦，同面辛酸，風吹不走、浪打不散.
含釧定定地坐着，坐着無意識地笑了笑。
這纔多久？
秦王殿下確實想發脾氣，但剋制住了發脾氣的衝動，強迫自己語聲語調輕柔下來。
除了妻，誰也做不到。
強迫自己輕柔的徐慨說到最後，卻也激動起來，解下佩在腰間的玉牌，一把摔碎在地上，指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玉。
夫妻，真是這世間最奇妙的關係，兩個未有血緣、未有交集的人成爲了世上最親密的人，甚至是相伴最久的人——父母會先你一步離開，子女會各自成家立業，手足兄弟在陪伴你度過成長路後也隱退在茫茫的人海中了。
徐慨一張臉漲得通紅。
喜歡還是喜歡，想讓自己不喜歡也還是喜歡，可偏偏又不能喜歡。
米與水，經過爐火的錘鍊和時間的燒製，逐漸融爲一體，產生新的味道，成爲第三種截然不同的食物。
徐慨緊緊抿了脣，雙手撐在桌上，盯着含釧，聲音低沉得像墜入海底的石塊，“若要誓言不作數，除非碎瓷可重新貼合，除非這碎玉可重新成爲一塊完整的玉牌。只有那個時候，您的誓言才能被打破。”
結果還吵翻了。
徐慨深深地看了含釧一眼，撩袍轉身向外走去。
小肅鬆了口氣。
徐慨一連幾日，臉都陰沉沉的，蹲在六部收拾了一支狹窄冷硬的牀板將就過夜，小肅回府邸給徐慨拿被褥，守書房的素玉悄聲問小肅，“.爺這是怎麼了？前幾天回來便拉長着一張臉，也不說話也不笑嗯.雖然平時也不算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沒這般嚇人呀！”
含釧看看地上的碎玉，再擡頭看看徐慨。
含釧心裡這麼想。
含釧一下子眼淚止住了。
若能像吹蠟燭似的，不想喜歡的時候，一口氣把蠟燭吹滅了，那世間諸人也沒這麼難受。
偏偏人又沒法兒控制，自己繼續是喜歡呢？還是懸崖勒馬呢？
主子爺對賀掌櫃.唉.
小肅埋頭搖了搖，不好說！
素玉推了推小肅。
粥，這種食物，是最有“家”的味道的。
小肅擡頭正聲道，“不該問的甭問！知道的說您忠心爲主，不知道還以爲您藏着壞心思呢！主子爺雷霆雨露均是恩典，板個臉就是不高興了？那主子爺若笑起來，您還能跟着開心不成？位置放正，既想要別人多疼疼，自個兒就得着調！”
“.您這便是低看了我，也低看了自己個兒！若我是個挾恩圖報的人，我全然可以將件件樁樁都仔細說與你聽！我可曾這樣做過！？”
小肅一手攤着湘妃竹涼簟子，一手抱了玉石枕頭，心裡頭嘆口氣兒。
還以爲能成。
只有夫妻。
怎麼一個低着頭在哭，一個站起身像是氣得想揍人？
不對呀。
這麼些年了。
二人鬧得不歡而散。
從黑髮到白首，一直相伴左右。
這麼些年了！
她從未看到這個樣子的徐慨——氣急敗壞得面紅耳赤。
小肅正經起來也不是個插科打諢的，素玉肩膀一縮，啥也問不出來，徹底歇了氣。
這兩人，秦王殿下雖是出了名的不假辭色冷麪王爺，可待人待事，尤其是對待宮人上，從未有過劣跡自家含釧則更是好性的人，見誰都是笑，從沒聽過釧兒大聲說話、重話罵人..
如今這是怎麼了？
鍾嬤嬤算盤往櫃檯面上一放，朝小雙兒使了個眼色，小雙兒探了個頭出去，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對鍾嬤嬤的意志照單全收、心領神會地出去晃了一圈兒，回來貼着鍾嬤嬤的耳朵悄聲說，“.沒聽清.隔得太遠了，但聽語氣，秦王殿下好像在發脾氣.”
真令人羨慕呀。
小肅眯着眼看素玉，沉聲問，“聽說什麼？”
主子爺爲人板正是真板正，說一不二，一根弦，心裡頭是知道賀掌櫃的身份夠不上正妃，可若真要納了側，主子爺卻也心疼小姑娘。
嘿！
跟個繞口令似的！
小肅再搖了搖頭。
難！
這世上，啥都不難。
捨得力氣便能掙出日子，捨得銀子便能過好日子，只有這男男女女的事兒，可不是力氣和銀子能買來的人。
所以纔有那麼幾多癡男怨女的話本子呢！
小肅公公嘆了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爲這都閱盡千帆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