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駭之間,萬梓川伸手去抓老者的影子,卻不想,抓到了一個肉乎乎的東西,那東西不但能配合着她的手勁抖動,還特別溫熱,像極了裹着衣服的手臂。
萬梓川憑着直覺仔細分辨,那東西現在已經有水滴在上面了。
“小姐,你怎麼了?做噩夢嗎?”水煙被她的手抓的生疼,眼角硬是擠下兩道淚來,嘴裡默唸,大慈大悲的菩薩奶奶,請你開開眼,救救我們家小姐吧,她,太可憐了!
“是水煙嗎?”萬梓川掙扎着坐起身來,抓着水煙的手攥在胸前問道。
“是婢子,小姐,喝口茶壓壓驚吧。”水煙拍着她的手臂,等她漸漸安靜下來,才轉身去倒茶給她喝。
茶水不冷不熱,剛好滋潤她乾澀的嗓子。噩夢裡的萬梓川終於被水煙給喚清醒了,一些冷汗也不異而飛,“現在是什麼時候?”
“酉時二刻,小姐睡了四個時辰了。”
水煙放下茶杯,撥了撥萬梓川臉上的幾縷亂髮,把她身體的重量放到自己的身上,任由小姐在她懷裡依偎。
片刻的安寧,萬梓川想起宿舍裡的好姐妹,安倩,她是那麼的平凡,卻讓她感到溫暖。聽到水煙細聲安慰,她還以爲,醒來之後會是另外一番滋味,卻不知此時已經沒有牴觸感了。也許來到這個世界,就一定有她特殊的緣分,雖然現在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挑戰,但是她不會退縮,也不會自欺欺人。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生存的王道。
“小姐,你氣色看起來比早上好多了。”葉荷端着藥走進來,笑的嫣然,“大太太剛剛請何大夫來給您診治過了,他說小姐的身子沒有完全康復,需要好生調養。”
萬府本來就是醫家,在泗水郡裡的聲望也是數一數二的,可萬府老爺萬康年卻堅持讓府裡的人生病找外姓大夫看。這何大夫也是當年太醫院退下的醫正,慣以倚老賣老。
“那他還說什麼了嗎?”萬梓川問着使力睜眼,眼前仍是漆黑一團,沒有一丁點的能看到光明的希望。
“沒有。”葉荷頓了頓,我趁紅杏送藥過來的時候親自打點過,何大夫到沒有覺察出異樣,只是說小姐的病還有待觀察,一時半會看不見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他也不敢妄斷下藥。”
萬梓川聽着,她的僥倖心理又給拉回現實,看來無論怎麼掙扎都是無濟於事的,萬梓川這個瞎子,她暫時還是賴不掉了。手裡緊緊攥着那串鐲子,心說,你就是我永不瞑目的歷史罪證,我可不能輕易饒了你。醒來的她只顧得氣憤幽怨,完全忘了做過什麼怪異的夢,直嚷着讓水煙幫她把鐲子拔下來,碎物萬段。
水煙在一旁膽怯的望着她:“小姐,這可是夫人留給小姐的唯一遺物,小姐當真要毀掉?”
萬梓川一徵,這要真使性子扔了,就怕露出馬腳來,本來就不是正經主子,還要自亂陣角,實屬不該,於是安慰自己道,“算了,我也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哪裡就惹得你如此排揎。”
萬梓川雖是責罵,卻還帶着一副寵溺水煙的味道,葉荷聽在心裡總覺得心裡失落落的。
等水煙扶着小姐坐起來,遞了帕子給她擦臉。葉荷才湊上前在牀沿上坐下。每次喂藥,她都沒有慌過,可這次,端着小瓷碗的手不由得輕顫幾下。
不,不可能。
她感覺有一個道寒光從對面逼視而來,心中一凜,還以爲是小姐在看她,再一凝神,卻見那散亂的瞳孔根本沒有焦距。
是幻覺嗎?還是心虛造成的怕。一想到這屋子裡除了水煙之外還沒有跟小姐太親近的人,暗暗定了定神。
那些機靈的丫鬟已經被趕出去了,水煙一向極聽她的,很少起衝突。就算早上跟許媽媽說了會私話,可她是從老太太哪裡出來的丫鬟,從小跟許媽媽也是慣了的,有不想讓她知道的私密事情也正常。
她怕什麼呢,又沒有起過害小姐的心,只是聽大太太的安排好好侍候小姐吃藥,吃完藥,她也希望小姐趕快好起來。
今天早上因爲小姐喝藥的時候一直咳嗽,那藥就連流帶剩的去了半碗,剩下半碗。她捱了紅杏斥責,卻是輕的。如今安媽媽親自送藥,又給她暗示,可不能再出現偏差。
大太太那邊可安插着好幾個眼線呢。
所以,想到這裡,一臉無畏起來。擡頭撞上水煙那一如往昔的溫順眼眸,她輕輕付之一笑,便拿起銀勺,破開土黃色的藥湯裡懸浮的碎草葉,草粒,舀了半勺,送至萬梓川的嘴邊。
“小姐,喝藥了,再不喝,藥又要涼了,涼了一次,再涼藥效就沒有預期的好了。”
滿屋子的苦藥味隨着萬梓川的呼吸瀰漫開來,越來越重,只是聞着就讓人噁心,那要是喝下去,還不把五臟六腑全累了去。
“怎麼這麼大的味啊。”萬梓川吸了吸鼻子,自問道。
雖然她以前喜歡中藥,喜歡各種各樣的天然藥草,但那僅限於書面知識,書上的東西和實際中她要喝的東西,那不能同日而語。
要知道,是藥三分毒啊。而且那藥是什麼成分,用來治療什麼的,她都不知道,怎麼能輕易被人擺佈。
她好像沒有聽見葉荷的話,伸了個懶腰,手卻歪打正着的推開前方的障礙物,然後,她下了地。
一個慢半拍,藥在葉荷的手中混撒了下去。
“姐姐,你的裙子?”水煙跟在萬梓川身後,小聲地提醒葉荷說。
“噫,小姐,這藥是大太太親自派紅杏給送過來的,紅杏還在外邊等着回話呢。”葉荷望着撒了藥的淺藍色裙裾,極是委屈地隨着她的身影哀求道。
好在碗裡的藥沒有全撒掉,葉荷勉強一笑,想到水煙撞了小姐都不受處罰的事來。遂念着小姐的脾氣如今大好,軟語求之,小姐應該不會太難爲她。於是說了大太太給她的任務:務必等你家小姐喝完藥才能退出來。
可萬梓川聽她拿大太太說事,氣就不打一處來。她明明給她們暗示過不要跟別院的人說她醒來的事,可就是有人不死心。不過,要知道的遲早要知道,安媽媽不就是個最好的監視器嗎。
“葉荷,你放下藥,讓水煙服侍我喝,你去換身衣服再來吧。”萬梓川說着,還故意搖搖頭,一副臭不可聞的樣子。
葉荷聽言,忙把衣衫攬起來,湊到鼻子上聞。綠色的小襖上,土黃色的渣子十分醒目,還有刺鼻的藥味。她經常跟小姐喂藥,本來不覺得怎麼難聞,可真正潑到自己身上,小姐又那樣嫌惡,還真不是能夠推延下去的。
“噫,婢子遵命,小姐趁熱把藥喝了吧。”葉荷期許的看着水煙,似乎想要警告她什麼。水煙錯神,忙又點頭,葉荷才慌亂着越過屏風。
東稍間門口,她又回眸望望,想着紅杏在外頭,水煙也不能偷着把藥倒掉,便一咬牙進了屋。
“小姐?”水煙輕輕附到萬梓川身邊,等她吩咐。此時的她,才真正知道,誰是她的主心骨,以前不覺得有那麼重要,現在才發現,小姐,一直都是心思縝密的。
“水煙,扶我坐下,再多拿些飴糖來,這麼苦的藥,可全靠它們了。”萬梓川大聲說完,忙低下頭小聲對着靠過來的熱氣道,“找個地方偷偷把藥倒了,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水煙聽完,眼神一下子清凜起來,把藥倒在哪裡好呢?倒在哪裡她都有味道不是嗎?
一向心裡不裝事的水煙,現在也犯了難,環視小屋,這裡除了小姐休憩的榻,榻角挨着窗的方桌,桌面上絲線纏繞的蓖籠,屋子中央一圓幾四錦杌,再有就是那些汝窯燒的上等茶具,每個角落都不是能藏東西的地方,更何況這藥還有那麼大的味。
暖閣內嗎?不行,暖閣內除了一張木牀,就是手爐和一個紅木書櫃。去淨房?一來一去的功夫,葉荷早換好衣服出來了,讓她看見藥渣,那等於小姐犯下了不可恕之忤逆罪。
時間,不會因爲你犯難就走的慢些。
葉荷這邊心裡有事,三兩下脫掉外面的襟子,又換個淡黃色撒花軟襖,麻利地繫好釦子,已經姿態匆忙地走出了東稍間。
水煙手裡捧着藥碗,在屋裡愁來愁去,聽到腳步聲她更加不安。最後看了小姐一眼,她黯然地站在窗子面前,像一顆孤獨的星紮在眼前。
腳步聲,近了。她的心,沉了,小姐還是那樣屹立不動。似這一切與她無關。
是啊,她是唯一一個能接受小姐考驗的人了,小姐她,她太可憐了。如果讓大太太知道小姐沒有喝她的藥,她一定會想辦法再給熬來。一次不成,兩次,三次,不管怎樣,她看到葉荷說她的病情時,眉頭就擰到一起,她的喜怒,就是那樣讓她窒息。
不能再拖延了,穿過屏風,走不了幾步就到這屋子。
葉荷心裡一陣驚慌,爲什麼老是心神不寧。她聽到門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一定是紅杏等急了吧。她何嘗不急,可小姐已今非昔比,不能灌下去就完事,治病總要一步一步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