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中,圓臉華髮的老夫人看着捋着小鬍子而略顯蒼老的兒子,就像看到萬銘祿當年瘦而挺拔的影子。不過比他的機謀還差幾分。
“這一次在京裡只見到了楊家的大總管,楊家老爺聲稱身體有恙不便相見。楊家那邊還說過些天要派人來咱們府上拜訪,其他的沒有什麼。”
萬康年坐在內室臨窗的炕上,對面是老夫人的越來越晦暗的面容。
“楊家給我們擺臉色,是因爲陳姨娘沒掉沒了顧忌,還是對你近日的作爲產生嫌隙?”
“都有可能。”萬康年略想了一會,“楊家少爺也推辭在朝上公務繁忙,所以只遣了大總管見我。因我說,二丫頭生病了在家裡將養着,楊家也沒有咬口,只說好生養着,出月就來認親的。”
“認親?”老夫人的聲音高了一些,“楊家要來我們萬府認親?”
“對,好像就是過了小年。”萬康年臉色不虞地說道。
老夫人聽了微微頜首,“這就是了。成日裡我說什麼來着,那麼混雜的局勢下,楊家少爺竟然來送陳姨娘的殯,該是多大的情分換來的。勸你不要聽婦人之見,你耳根子軟,聽不得幾句醃囋的話。你不想想,那楊家名門出身,肯答應陳姨娘的這門親,會是一般的交情?那趙姨娘仗着你寵,找揀軟柿子捏,還不是因爲丘府老爺的關係。你呀,兩邊做人雖難,但也要適時而度!”
“是,母親說的極是,兒子一定說勸趙姨娘。”萬康年只是淡淡地答着話,
老夫人見他說的誠懇,遂消了火氣,“你說,這還沒過門楊家就急着來認親,是不是有什麼由頭?或許楊家是想借着打壓萬家,而讓二丫頭過得好點?”
“有可能。”等老夫人的情緒稍溫和些,看他的眼神也沒有先前的犀利,才揚起頭,略提高了嗓門道,“還有一件至要的事,昨日下午......”
“什麼事能比得過楊家要拿我們的短處大?”老夫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看着眼前跟她死去的翁一樣精明的臉,又轉了話題。
“莫非遇到了貴人?”
“是。”
“遇到了誰?”聽兒子說的實誠,她的聲音也軟了幾分。
“在京裡去走訪劉醫正的時候,丘府老爺託人帶信給引見了掌管宮裡藥房的管事,管事說想要從幾個比較牢靠的藥館裡買藥材。還說我們永昌醫館有陳家老爺的獨家單傳,想與我們做皇商。”
“此事當真?”老夫人站起來,滿屋子轉。直到萬康年完全確定之後才停下來。“可有什麼由頭?”
“無,只說是陳家老爺的名聲在外,現在的陳記藥莊又不喜歡跟皇家合作,國庫裡的藥材稀缺,邊關常年打仗急需大規模的藥材供應所以想到了我們萬家。”
“好好好,這事纔算你上了道。”老夫人激動的只剩下連聲叫好了。“先不要急着跟你屋子裡的人說,等劉醫正來,治好我那孫女的病再說,免得生出事端又惹禍上身。”
“也好,兒子就是來請母親示下的。”萬康年見老夫人高興,也沒有了剛纔的拘謹。
“你就一點也不關心,你那個女兒的病?”王老夫人一邊試探着兒子的反應,一邊想着什麼時候去祠堂祭祖好。
“有母親照料着,定不會有什麼不妥。時辰不早了,母親也早點就寢吧。”
萬康年一點不想多談的樣子,老夫人也沒有了興致。服侍老夫人睡下後,萬康年出了籠紗居。
碧珠在前面挑着燈,他在後面散散漫漫地走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話一點沒有錯。
深藍的天上,滾圓的月亮散發出橙黃的亮澤,映繞着簇擁它光環的四圍也比平時妖嬈一些。
雖然遠遠的幾顆小星在剴覷它的美麗,但是任誰怎麼拼爭也偷不走它的明耀。何況雲層暗涌,風撫而過,月亮還是那般淡着。換言之,如果二女兒足以明耀,誰能搶的了她的佳婿?
只是她那憊懶憨頑樣,到了楊家又能怎的,陳姨娘給她設計的最好歸宿也就是楊家爲了守信把她奉爲無人問津的姨娘,然後苦守獨房。
二女兒就算能吃喝一生不愁,於他萬家又有什麼好處,所以在見到楊管事之前,他還是決定舍前取後。身爲一個男人,他要維持他一家之主的尊嚴,是陳姨娘破壞了他的尊嚴,這筆帳直到陳姨娘沒了,還是無法還完。
要說不想聽到二女兒的事那是騙別人也騙自己的,二女兒身上留下她太多的痕跡,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掉的,所以二女兒纔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左肋讓他動一下手臂就會疼到心。
意識裡,他根本就不想深提那個人的名字,包括她的女兒。這樣想着,身影晃盪中便出了院門。
直到現有一團燈火明明暗暗地徘徊在角門外,萬康年才提提步子,向前走去。
一時間,腳下幾乎要生出風來。
“主子,老爺過來了。”旁邊妙塵輕聲地在趙姨娘耳邊說。
趙姨娘拿眼望去,一身長袍下修襯的英偉、老成的臉,不是她日思夜盼的人又是誰。
認定之後,早一步走上前去,一個趔趄剛好跌到萬康年的懷裡。
萬康年才還想着儘量少見她,可是看到她在角門外等他,就有點心猿意馬。
“這麼冷的天,出來作甚,仔細凍壞了?”萬康年眼裡現出少見的溫柔。
“爺,你不用擔心,我穿的厚,你快捂捂吧。”趙姨娘抓起萬康年的手,哈了口氣,搓在手裡,“爺這是要去哪裡啊?”
萬康年看到她月光下閃動的晶瑩眸子,又改了主意,“去你屋裡吧。”
“快給爺大氅。”
趙姨娘接過妙塵遞來的狐皮大氅,示意萬康年低頭。她親自爲他披上,又踮着腳尖爲他繫好大氅領口的緞帶。萬康年被她細緻的動作給熱化了,反手轉過她的肩,擁着她向昌銘院走去。
大太太那邊也爲她留了門,他從正屋路過,讓小丫頭回了不用留門,便去了陳姨娘的屋裡。
大太太吩咐紅杏,“關門吧。”
紅杏還勸道,“太太既有話說,又爲何讓爺去她屋裡啊?”
大太太任着紅杏把牀鋪好,才道,“我現在不說,是等有人吹牀頭風。”
紅杏不解。
“那效果,可非同小可。”
“二小姐那邊,要是京裡的劉醫正下來,可怎麼好?”紅杏有些擔憂地說,“那幾日,二小姐那裡喝藥都不讓葉荷在身邊伺候着,你看是不是二小姐現什麼了?”
大太太待紅杏上前把外面的紅翡撒花褙子,連着如黃色綾褲脫了,然後穿着中衣鑽進被子裡,說:“這些我也想過,陳姨娘雖是二小姐的生母,但是二小姐生來就憊懶不堪,認字十天也不識半個,繡個香囊也是針腳粗吝,從小就知道玩,根本不長記性,咬人倒是一口狠似一口的。要不是借了陳姨娘這個名醫之女的名拖生到我們府上,我看她扔到大街上也無人問理。所以,就算陳姨娘有心教她什麼,那也要她自己爭氣纔是啊。”
“是,二小姐不僅愚玩,而且跟陳姨娘一樣性子軟。只是田媽媽又回來了,上次陳姨娘沒的時候,她被您找了由頭髮出府去,現在是老夫人請她來的,這事可是有什麼蹊蹺?”紅杏在大太太對面的牀上躺下後,側着臉問。
紅杏的紅漆木牀是大太太命人放在窗戶邊的。這幾年,大老爺在正屋的時間很少。大太太一個人睡覺又覺得不和穩,便安了牀,給紅杏上夜的時候用。
紅杏自知大太太有心要她做通房大丫頭,所以也極力討大太太的歡心。
“恩,田媽媽做事老成,但量她也不敢擅自違逆我的意思,所以適當找個機會敲打她一番纔可。”大太太的手拂過青絲,順在了脖頸上,“不過,二小姐那天的表現,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還以爲她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耍起狠來也是我沒有見過的,可看了這幾日,她每天按量吃你送的藥,也是在順從我的意思,所以就算變了樣,也好拿捏。”
“是,太太說的極是,是婢子愚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