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金色光輝鋪天蓋地,一條山路上,幾十道人影緩緩行走,前後零落,步履蹣跚。
他們正是剛剛從戰場回來的空末途等人,三百多人,只剩下了四五十人,每一個都傷痕累累,神態疲憊,可是臉上卻都滿是興奮和激動。
“沒想到竟然用了四個滅級法訣!先祖在上,太厲害了!”
“是啊,太強了,簡直難以想象!”
“如果多有幾個這樣的法訣,那麼虛道來再多也沒用啊!”
這些人聲音沙啞,卻高亢的說着話。
他們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用幾百人的代價,殺滅了對方數千人。
雖然身心疲憊至極,傷痛難支,但更大的喜悅卻鼓舞着他們,讓他們走的更穩,更堅定。
靜茹走在隊伍的最後面,空末途在他旁邊,扶着滿臉鮮血卻笑着咧大嘴的崑山,一步一步艱難的走着。
“嘿,我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法訣呢,真不知道是誰用出來的,太厲害了。”
崑山實力不錯,但少了胳膊等於減弱了一半,所以這次傷的格外重,其間多虧了空末途幫忙,不然他甚至都回不來。但經歷了無數場死戰苦戰,他們早已不必再說什麼客套話,這一次你救他,下一次他救你便好了。
雖然傷的走路都不走不動,但他還是趴在空末途肩頭開心的說着,忽然一皺眉,撞了撞空末途道:“喂,我們打贏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每天老擺着這一副臭臉幹什麼,累不累?”
空末途搖了搖頭,揚聲喊過前面的一個受傷較輕的人,把崑山交了過去說:“你們先走,我有點事和靜茹說。”
兩個人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但也知道這空末途和靜茹大人關係不‘一般’,也不敢多問,慢騰騰的繼續吊在隊伍最後,往前走着。
靜茹聞言也停下了腳步,神色淡然的站着,看着隊伍遠去,說道:“想說什麼?”
空末途看着她,默然片刻,突然搖了搖頭:“你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靜茹緩緩點了點頭,有些沉重的道:“是的,我帶着你們就是做誘餌,讓虛道那些人聚在一起,然後等死。新來的那三百多人,就是送死的,從來沒有想過會讓他們活下來。而我的幻空,一次最多也只能帶走幾十人,這一次已經超出了我的極限。”
空末途擡眼看着天空,眉宇間露出些許的苦惱,似是詢問般的喃喃道:“爲什麼人命,怎麼就這麼的低jian?”
他抿了抿嘴脣,像是認真思考了剎那,忽然笑了一聲,接着又大笑了幾聲,然後轉身便走。
靜茹看着他遠去的身影,顯得是那麼的孤獨與寂寞,雖然前面就是剛纔生死相依,並肩作戰的的同伴,可是他卻明顯與他們有着迥然的不同。
他是一個人,永遠都是一個人。
他只是在孤獨的走着,走在一條遊離在大道之外,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上。
輕輕嘆了口氣,靜茹收回目光,緩步跟在了後面。
他們作戰的地方很遠,去的時候輕鬆,回來卻步步維艱。好不容易快到營地,衆人都忍不住想要歡呼一聲,腳上又有了力量,加快步伐,準備進去好好休息,還有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可是到了營門口,衆人卻都是一愣,發現有些不對勁,只見營地中空無一人,他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可是再看,卻又沒有發現打鬥的痕
跡。再往前走,終於發現一個人的身影,只見那是個面上覆霧,模糊不清,身材挺拔,白衣錦帶的男子,看他那打扮穿着,明顯養尊處優,顯然不是戰場中人。
“荊姓一族的人?他們怎麼來了?”
一個人驚奇的嘟囔了一聲。
其他人也都紛紛皺眉不已。
“你們過來。”
那男子遠遠的看見衆人,朗聲喊道。
衆人沒動,回頭看向靜茹。
靜茹邁步走在前,衆人方纔跟着她的腳步前進。
到了那男子跟前,只聽他道:“怎麼此刻方纔回來,荊辛大人來了,召集所有人相見,已等候半晌,就差爾等,還不速速去參拜!”
這男子聲音一副趾高氣昂,渾然似沒有看見空末途等人滿身的血污,可怖傷痕。說完,微微昂了昂下巴,滿是輕蔑的道:“做個誘餌都這麼差勁,真是無用。”
“誘餌?什麼誘餌?”
衆人面面相覷,茫然不解。
男子卻是不耐道:“你等耳聾不成?沒聽到荊辛大人在等嗎?還不快點!”
一聲呵斥,扭身便走。
衆人憤慨不已,剛纔戰場拼殺,九死一生的回來,尚不及休息,竟然就被這般的叱喝,心中不滿,但面對上位荊姓一族,這些只有下位一族身份,連高位一族都少的人,哪裡敢多言反駁,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靜茹大人作何抉擇。
靜茹沒說話,邁步跟上。
衆人不甘的咬咬牙,只好忍痛也走在後面。
很快繞過了前面的帳篷,然後攀過一圈兒崎嶇的山路後,豁然開朗,後面竟有一大片開闊平整的空地,但此刻空地上卻黑壓壓的全是人,竟然全是第七隊的其他人,約莫殘餘的一千七百多人一個不剩,全都在此。
空末途的心卻猛地一顫,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因爲他看見,這近兩千人竟然沒有一個站立,全部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默然低頭,風吹過,帶來兩片落葉,輕柔落下,天地間一片安靜。
跪着?
又是跪着!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闖天門時,數萬塵民跪拜的情景。
只不過此刻,卻是宗族在跪!
原來,他們也會跪!
空末途只覺身上騰起一股熱流,渾身都忍不住的戰慄!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這強烈的情緒波動,繼續隨着崑山等人往前走,同時環顧四周。
在這些第七隊殘餘戰士們跪拜的外圍,每隔不遠處便站着一個白衣錦帶的男子,臉上同樣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般,看不清晰。幾十個人圍着上千人,背手站立,腰桿兒挺直,對於腳下跪着的這些浴血戰士,高昂着頭,看也不看,似是根本不屑一顧。
而在衆人跪拜的最前面,一團金色的雲朵放着柔和的光亮,飄在半空中,雲上放了一把精雕細琢的寬大椅子,椅子同樣通體金色,微微泛光,一個身着淡紅色長袍,腰纏玉色長帶的青年斜身半躺在上面,漆黑的長髮隨意的搭在肩頭,翹着一隻腿,用一隻手撐着腦袋,面如冠玉的臉上一副閒情安逸的神態,目光懶散的從下面跪拜的人身上緩緩掃過,嘴角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似是帶着一絲嘲弄,又像是戲謔。
而在雲下旁邊,空姓一族的大少爺坐在椅子上,臉色平靜,目光平視前方,不興波瀾。
帶着空末途等人前來的那個男子大步走
上前躬身行禮,恭聲道:“少爺,這些人回來了。”
“方纔回來?”
那青年支起身子,將長髮拋到身後,目光掃向空末途等人,輕輕哼了一聲,搖了搖頭,輕聲道:“瞧這一副悽慘的模樣兒,在哪裡遭的大罪?”
衆人一窒,憤慨不已,本來蒼白的臉色漲得通紅,自己等人在戰場廝殺,好不容易纔活着回來,竟然受這調侃,氣的渾身發抖。但卻敢怒不敢言,只是恨恨的站在那裡,咬牙不說話。
“嗯?”
青年挑了挑眉頭道:“怎麼還不跪下?莫非忘記了規矩不成?”
帶路的那男子頓時轉過身大聲喝道:“你等這幫不知禮儀的東西,見了上位荊姓一族,第七隊首領荊辛大人竟然敢不跪拜?找死不成!”
說着身上騰起一股煙霧,氣勢洶洶。
“荊大人,這些人剛從戰場回來,你看受傷這麼重,就免了這跪拜之禮吧?”
旁邊的大少爺這時開口道。
青年荊辛低頭看向大少爺,臉上似笑非笑,玩味般的道:“你讓我免了這禮儀?”
大少爺微微低着頭,聲音淡然道:“不是免了,只是看在他們傷重,又是剛剛立功歸來,就暫且讓他們休息一下,以示大人寬厚待人之風。”
“哈哈。”
荊辛大笑一聲:“他們立的什麼功?還不是多虧我!要不是我出手,用‘滅級’法訣將虛道數千人全殲,這幫傢伙此時還能來到這裡?早就被打得只剩一灘碎屍了吧。哼,連個誘餌都做不好,還能做些什麼?純粹是一幫廢物。”
廢物?誘餌?
崑山等人心頭如同被打了一悶棍,雙眼發矇,吃驚的看向大少爺,又看向靜茹。
自己這般的拼殺只是當了誘餌?
自己這般的拼殺,在別人眼裡只是個廢物?
每個人的都如墜冰窟,感到一陣徹骨的森寒與悲哀。
“荊大人,請……”
“住嘴!”
大少爺又開口,但還沒說完便被荊辛打斷,只聽他冷笑道:“空天文,記住了,我纔是這裡真正的首領,即便是你也要聽我的,再敢廢話,以爲我不敢懲罰你嗎?現在,給我閉嘴,老實看着,聽着,不然,我不介意再把你兩隻手砍斷!”
說着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但臉上的笑意卻更加開朗了。
“是。”
大少爺臉色一僵,頭更低了一分。
荊辛滿意的哼哼一聲,伸出一隻手衝着靜茹等人向下壓了壓,戲謔道:“乖,跪下。”
他手下那男子冷聲喝道:“不跪者,殺無赦!”
衆人勃然,咬牙怒視,反倒是挺起了胸脯,對於威脅絲毫不懼,剛硬的站立。
“都跪下吧。”
靜茹忽然道。
衆人一愣,隨即臉上一片鐵青。
荊辛的話他們敢無視,大少爺的話他們也敢不聽,但是靜茹大人的話,他們卻死也要遵守,聽到她開口,儘管滿心的憋屈與憤怒,甚至怒火燒的他們渾身顫抖,但他們還是咬緊牙關,忍住刺骨的疼痛,緩緩的跪在地上,低下了頭。
他們本來以爲來到營地迎接自己的將會是歡呼與鼓舞,他們本來以爲自己取得了勝利,爲證道做出了貢獻,他們本來以爲……
他們都錯了。
原來,他們來到這裡,只是爲了跪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