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秋風蕭蕭撂蒼星,鐵馬兵戈千里聆。吶喊喧譁有何怪,慘淡愁雲飛鳥鳴。
任爾桑田又滄海,歲月須臾幾多驚。羣真奮起千鈞力,掃盡妖氛宇宙清。
話表楊二郎斬牛精而歸灌江。卻說章釋聞奏上天,啓表玉帝,請下一行神衆,你見他是何人?正是九曜星。但見城門緊閉,高掛免戰牌,次日寅時取下。又經一日,章釋率衆吶喊出營。章釋身後尋天府衆靈官,魚化龍搖一杆杏黃大旗,旗上繡着:“乾坤大道”四字,哪吒作“護法御前大將軍”,李靖作“安定乾坤先行官”,左邊護持神文壽,右邊弼輔神趙成。增長天王領東七宿,廣目天王領西七宿,持國天王領南七宿,多聞天王領北七宿,後有九曜星率九隊人馬。卻見城門放下,羣妖出來,分五隊排開,帶頭妖精正是董玄。
但見董玄道:“賊人傷吾大將,著實痛心,不要走,接戟來!”章釋道:“來得好,來得好!”董玄搖動方天戟,束一束三叉冠,催開獅子殺來;章釋揮動玄明劍,整一整龍鱗金,催開敖次相迎。有一篇《破陣子》單道此場殺處,詞曰:
章釋一柄寶劍,董玄一根畫戟。寶劍如鳳翻飛舞,畫戟賽龍豈能比?陰雲黑風起。
敖次本是龍種,獅子好似狻猊。火光殺氣沖天堂,兩家戰在塵埃裡。捨生又忘死。
只見他兩個戰罷三十餘合,不分勝負。章釋虛幌一幌,佯敗下來,把敖次放去,搖身一變,變作一隻黑羆,回頭來吃董玄,董玄讓開,放去獅子,但見兩臂變作兩隻羽翼,煽將起來,煽起狂風,把章釋吹翻,不能上前,章釋變作一隻魚鷹,劈面抓去,那董玄才現了本相,你見他怎個模樣:
毛團緊簇白雉尾,羽絨鋪身錦絮結。二翅遮天乾坤暗,聲若風吼賽春雷。
兩爪尖利類鐵鉤,眼若日月佯妖邪。古來傳名捉龍雕,飛過三山人膽怯。
那董玄現了本相,乃一隻金眼捉龍雕,背翅千里,頭尾萬丈,摶上九天。章釋大驚,尋思道:“這等怪物,自我產生也不曾見得,真個希罕。”章釋大驚,將腰一躬,變作一隻赤須金鱗龍,撐天拄地,騰將起來,一場大戰,好殺:
龍展利爪,雕伸尖嘴。龍展利爪:口中明珠噴彩霧;雕伸尖嘴:翅上白翎煽狂風。那一個口囂神氣山林摧,這一個眼放金光照乾坤。那個是巡撫三界督御使,這個是鎮煞天兵老妖精。兩個皆思消磨折,只爲既濟個顯能。
那董玄與章釋一場大戰,董玄將章釋左眼抓一下,章釋將董玄右翅咬一口,但見雲端裡伸下一條鐵棒,將章釋打翻,復了元身,把左肋上骨頭都打斷了,被衆攙起,送入營內;又一棒,將董玄打翻,復了元身,把背脊骨頭都打斷了,卻纔見一人按落雲頭,降在陣前,你見他怎生模樣:
鳳翅金盔亮堂堂,鎖子金甲光央央。紫帶環腰鳳兜袖,金絲紅絛度穗長。
八龍靴踏筋斗雲,紫砂袍上湛龍相。火眼金睛朝天怕,七十二變煞陰陽。
仙山求玄訪至道,取珍東海唬龍王。大鬧地府消死籍,大鬧天宮把名揚。
護師拜經得正果,濟世慈悲美猴王。鐵棒到處沒遮攔,流芳萬古佳名揚。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齊天大聖者也。衆天神見之大駭。那大聖收了鐵棒,指着李靖道:“那李天王,你等在此作甚?”李靖道:“小神不知大聖降臨,有失遠迎,且請大聖先收了那夥妖精,再入帳細談。”大聖在耳中取出鐵棒,劈頭劈腦打去,將董玄打的一朵青蓮同萬點桃花,又一棒,把那夥妖精打死一半,連人帶馬,皆成肉泥,又一棒,打死二三百,衆妖逃入城中,緊閉城門。衆神才請大聖入營。
卻說章釋吃些仙藥,登時全愈。至帳中,只餘章釋與李天王父子。大聖道:“這白麪小兒,是從那裡來的?”哪吒道:“大聖不知,此位乃玉帝親赦伐魔大元帥。”大聖道:“卻不曾認得他。”章釋道:“此位是齊天孫大聖否?”大聖道:“正是老孫。”章釋道:“小輩上天方百餘日,故此大聖不識。”大聖道:“你是何神位?”章釋道:“吾乃玉帝親赦尋天督御使,姓章名釋,師尊乃崑崙山混元無極大教主元始天尊。”大聖道:“原來是玉虛宮弟子。我問你,你等在此作甚?”章釋將頭尾與大聖細細說了。大聖道:“如今時辰如何?”章釋命探子觀看,報道:“已是午時四刻有餘。”大聖道:“老孫且先去了。”李靖道:“大聖且先吃些酒,再走不遲。”大聖道:“不消勞煩。那東海老龍邀我吃酒,幸我早些去,好按座號。但恐誤了時辰,老孫便先去了。”大聖出營,衆神相送,遂辭。
卻見李靖對章釋道:“饒是你伶俐,不然,若惱了他,怕是營中不安哩!”章釋道:“天王此言何意?”李靖道:“你那大聖鬧天宮時,十分驍勇,果然無敵,把個三十三天打的瓦碎柱裂,金迸銀摧,吾等不能比手,被他打的閉門閉戶,不敢應戰,西天如來計誆大聖,斷掌爲山,五指按無行化五座連山,又書金貼,纔將他壓住,不能作亂,才定了上界泰平。”章釋聽得膽顫心也驚,才暗自怕着。
忽聞把門的來報道:“門外有兩人來討戰。”章釋調午庚聖光元辰同亥陰登明元辰出去迎戰。但見那勝光元辰戴六合盔,穿大葉甲,跨下黑鬃馬,手中點鋼槍;登明元辰戴九雲冠,穿駝龍甲,跨下的盧馬,手中三棱鐗。但見那兩個妖精:左邊一個虎精,名喚:“周壽”,戴太歲盔,穿大葉甲,跨下銅爵馬,手中舞一杆大捍刀;右邊一個龍精,名喚:“姜義”,戴蓮花盔,穿紅雲甲,跨下龍燕馬,手中舞一根點鋼叉。四人混殺一團,戰了半個時辰,不分勝負。卻見哪吒在營中早早看見,把火輪兒登開,搖動火尖槍,飛來直取周壽,這周壽十分驍勇,戰住哪吒與登明,佯敗下來,搖一搖頭,回頭來傷元辰,元辰策馬閃開,哪吒方現了蓮花相,三頭八臂,兩隻手拿兩挺火尖槍,一手拿乾坤圈,一手拿混天綾,一手拿天罡刀,一手拿地煞劍,一手拿金磚,一手拿銅罩,大呼一聲:“勝光兄弟讓開,待我收了這妖精!”勝光同登明去戰住周壽。但見哪吒與姜義這一番大戰:
混天綾,乾坤圈,揮動法力顯通圓。造化青銅罩天暗,若著金磚歸黃泉。天罡刀起人頭滾,地煞劍兇壞墀墰。兩挺金槍似蟒形,對對風火掣電閃。八臂神兵神鬼泣,丈六金身封丹田。蓮花太子猛如虎,妖舉鋼叉急相還。雖然妖精武藝廣,不敵太子手段偏。
那妖精畢竟搪不住八般兵器,左腿上受了兩刀,血淋淋地滴下,周壽見罷,大叫道:“休傷吾兄!”棄了二元辰,挑開三太子,扶住姜義,正欲走,三太子趕上前來,將周壽馬頭砍翻,周壽跌下馬去,被三太子,在左腿上砍一劍,不能逃脫,卻走了姜義,姜義回頭大叫一聲:“賢弟莫急,吾休傷,便來救你。”周壽被那如營中。卻說這一番,章釋看得明白。姜義逃回城中,吃些仙藥,登時全愈。
卻說二元辰與章釋細細說了前後,章釋道:“聞爾之言,此二人也是忠義之屬也,不如用此妖釣來那怪,也到戰場上省些氣力。”即與衆商議,定奪計較。章釋命探子問了妖精姓名,報道:“那妖名喚周壽,身後有一條黑虎尾,想是一隻黑毛惡虎。”章釋聞之不語,遣下探子,定了一計,先傳下去,犒賞三軍,再談計較。
衆吃畢,章釋命兵卒再營門外釘一大木樁,將周壽用鐵索捆了,把琵琶骨勾了。那周壽罵道:“紫髯鼠輩,碧眼小兒,敢與我戰上三百回合麼!”章釋命衆兵:“將這廝鎧甲卸了。”遂卸了鎧甲,剝去衣物,章釋道:“將我帳內龍皮鞭取來。”取來一條鞭,那鞭稱心子乃一條老龍筋,外邊乃束緊的龍鬃。章釋道:“將鹽、油取些來,取拿一桶酒來。”即取一盞鹽食,一盞油食,一桶渾酒,章釋將鹽、油傾在酒中,攪均了,手拿鞭來,佔一佔,就打去了,滿是血痕,打了兩刻鐘,且先歇了歇手,飲了一碗椰酒,起身又打了一刻鐘,那周壽果然氣概,叫也不叫一聲。章釋道:“那周姓兒的妖精,叫也不叫一聲,是個漢子哩!”周壽罵道:“縱是打死,也不與你作牢僕!你這夥妄稱神聖,卻用此等奸術,真個是‘天下烏鴉一般黑’!”說罷,仰天大笑,叫聲:“你且是一刀殺了,作個痛快於我。”章釋也不理他,又打了二百鞭,但見颳起一陣陰風,章釋回頭看去,乃姜義架黑風而來。
但見姜義大呼一聲:“休傷吾弟!”舉起叉來,劈頭打下,章釋喜道:“來得好,來得好!”把劍撤出,五尺長短,杯盞來寬,赴面相迎。二人殺了三十餘合,章釋大呼一聲:“弟兄們,出來哩!”忽見土裡跳出九個人,乃九曜星,姜義大駭,忙讓開章釋,抽出腰間朴刀,把鐵索砍了,救下週壽,踏陰風往北去,只見半空裡降下李靖,叫聲:“妖精往哪裡去!”姜義大驚,便往南走,地裡跳出南斗六司,道:“那怪往何方去!”便往東走,但見有四棵大柳樹化作四人阻住,乃角、鬥、井、奎四星宿,齊喝道:“孽障休走,吾弟兄來也!”便往西走,有哪吒太子阻住,道:“那癡夯的遭瘟,你往那裡去哩!”姜義怒道:“這夥賊人,原來計策!”已知不能逃脫。但見周壽道:“哥啊,你自去罷,我要因我誤了自己姓名。”姜義道:“賢弟講的是那裡話,我等結爲兄弟,豈有‘棄兄弟,活自己。’之理。”章釋聽得明白,心中竊喜,喝聲:“將這兩個押入帳中。”
你道他這是怎個計較?章釋將周壽捆在營門外,來鞭刑周壽,故意顯出讓人看,教姜義死心塌地來就周壽。你道那周壽爲何被打也不叫半聲?那章釋喜他兩個忠義好漢,不忍下手,又見周壽胸前有塊青疤,才用鹽、酒來打,只教是將皮肉打爛,將淤血打散了,油便是與他補皮肉的用當,打得鞭子計來也只有五百餘,有六七十是空鞭,有三百餘是輕鞭,說實打的,只一百有餘,才命衆聖伏在四方,只爲擒拿姜義。這個計較被後人喚作:“白虎作珍珠,只爲釣青龍。”
章釋命衆天兵取仙藥與周壽胸前貼了,登時全愈。二妖正疑間,有李天王領四金星官卸了繩索,牛金牛道:“二位休躁,吾家元帥有請。”與周壽整了衣袍,二人入帳,章釋道:“二位且歇一歇。”命人註上茶。章釋道:“二位休惱,且聽吾言。”姜義道:“你言便是。”章釋道:“吾乃上方尋天督御使,姓章名釋,崑崙山人士。”姜義道:“你將吾二人捉來,又不殺了,是怎個端的?”章釋道:“二位將軍皆是忠義之士,豈下殺心?二位若有意,駐吾軍中,了卻個正果之位,再無吃人害命的勾當。”姜義道:“你說我二人吃人,卻是千年修行也未曾吃一人,皆是清修久煉,才得此般造化。”章釋道:“二位爲何與我等叫戰?”姜義道:“我二人聞此處有個清淨修行之國,便投到此處,不知這是個賊國。”章釋道:“我等奉昊天大帝之旨,來此處殄滅妖氛兒,二位若肯歸服,自當聞奏上天;若不肯,便去是了,我不強之,旁日戰場再見,皆作不識也。”周壽道:“我兄弟二人也來此三五日,不知此等。”兩個你看我,我瞧你,都思道:“此是正果之位,福德之功,也是千年煎熬,造化到了,既與他做個麾下將領,到上界也享清淨。”齊道:“二人願歸元帥帳下,奉驢牛之力,效犬馬之勞。”即下跪行禮,章釋道:“既如此,都是自家兄弟,快請起。”衆聖喜章釋計收二將。即刻擺筵,慶二將歸正。卻說此時已是酉時三刻有餘。
但說那夥妖精被大聖打怕了,城門上高掛免戰牌,有七日。卻說章釋忽思起當年玉泉山自在閒時,即作一文,流傳後世,文曰:
流聲聲,山濛濛,不知多少梧桐樹上立丹鳳?風吹葉落,沁土爲泥,有何奇?黃龍臥道,臥的是金磚玉石砌的大道;白鸞休舉,休在那金枝玉葉生的鐵樹。飲那諸帝之水,有何人知?好靈秀,賽三山。善哉,卷神風,玉泉直取我宇去!
卻說衆正吃間,有探子報道:“門外有三個婦女叫戰。”章釋道:“衆位且住,何人迎戰?”閃出哪吒太子,道:“我去迎戰。”章釋道:“三太子且仔細。”哪吒領命,行出營門,見一女將,金盔金甲,手拿一杆三尖兩刃刀,跨下一匹青鬃馬,左邊一女將,銀盔銀甲,手拿一杆方天畫戟,跨下一匹白鬃馬,右邊一女將,鐵盔鐵甲,手拿一根雕龍湛金槊,跨下一匹紅鬃馬。三人見哪吒出營,金甲的笑道:“這等三尺孩兒也來見陣。”哪吒道:“你這不識綱常的娥流,五體不全的婦女,不在家中煮羹,卻來陣前送死!”那銀甲的道:“你罵那個哩!量你是個孩兒,且不打你,若奶奶這大戟落下,怕是連鬼也做不成。”哪吒道:“吾乃上方三天護法神師,量你不知我無邊法力,那個鬼差敢勾我,那個判官敢添墨,那個閻王敢留人,便是酆都也只好與我做個陪侍,若惱了我,定要鬧個地復天番的哩!你這弱女子快些回家罷,勿要惱了太子爺,被我擒住,失了顏面。”那三個女子被哪吒罵的三尸神咋,面如火紅,恨不得將哪吒攥在手裡,捻作土灰。左邊的道:“莫要與他多說,將他拿住,回去領賞便罷!”三人縱馬殺來,把個哪吒圍在垓心,哪吒方現出蓮花相,丈六身長,搖動八件神兵,與那三個戰在龍潭虎穴。這一場,好殺:
三個女兒本是怪,爲得功績起原由。哪吒雖是生哏憤,只見綱理讓女流。七分氣力又稀些,到底男子壓娥流。這一個八般仙械如車輪,那三個三件凡兵緊又稠。鐵槊劈面打,畫戟照頭丟,三尖槍來多努力,久戰相爭不罷休。磚罩前後遮,刀劍施奇謀,兩挺槍舞賽龍虎,金圈紅綾神鬼愁。六隻手來三件兵,圍殺太子將功求。不知哪吒法無邊,擒住三嬌作魔頭!
那哪吒被三女圍殺,也只用了七分力,將那三個殺得滿頭大汗。但見日落西山,哪吒心裡緊促,就祭起混天綾,將金甲的縛了,墜下馬去;祭起乾坤圈,將銀甲的束了,墜下馬去;把金磚照鐵甲的後心上打一下,墜下馬去,祭起銅罩罩住。哪吒命黃巾力士:“將這三個拿到營中發落。”衆力士領命,掀起銅罩,捆了鐵甲的,把三個女子押入營中。
章釋命衆兵把那三個婦女拖入斬妖臺,命井星官監斬金甲的,命房星官監斬銀甲的,命箕星官監斬鐵甲的。三個劊子手手起刀落,三個女怪現了本相,金甲的乃是一隻黃毛貂鼠,銀甲的乃一隻白毛花兔,鐵甲的乃一隻紅毛狐狸。斬畢,衆歸帳子內。
卻說這三個女精,死在刀下,三魂七魄悠悠盪盪,飄到一座城池邊。那城上嵌着一塊大鐵匾,匾上書着:“幽冥間”三字,不是別處,正是閻王居所。那三個撞入城去,走上森羅殿,十王整衣出來,會坐大堂,十陰差立在堂門處。那三個跪下,貂精泣道:“小女上告閻君:小女出世,武將之身,奉命出征討伐,途遇三尺小兒,妄言神聖,賣弄邪術,將吾結義姊妹三人屠戮,望閻君開恩,明察秋毫!”十王論議片刻,楚江王道“你說那三尺孩兒是何人?”貂精道:“上告二閻王,那小兒自號‘三天護法神師’。”十王聞言大驚,五殿閻羅王大怒道:“你這小輩,豈知那神師正是哪吒!那哪吒奉玉帝之命,下界伐魔,你等不修善果,死於他手,有何希罕!今日便將你等貶下地獄,教你等永世不得超生,萬劫不得翻身!”說罷,命十陰差將他三個帶入孽鏡地獄,再送入火池地獄受刑。
這正是:生前惡果幾千萬,死後報應怎相容。
畢竟不知神衆何時殄滅魔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