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琊離開雲夢澤來到郢都,雖然街上熙熙攘攘,但她卻感覺有些冷清,對眼前的這些場景沒有一點興趣。莫無琊徑直來到費無極的府邸,看到大門緊閉,上前敲門也沒有人迴應。“難道費無極不在郢都? 先前費無極婚禮上發生的事,郢都大街小巷定會人人皆知,也許費無極爲了避嫌離開了,那麼他會去哪呢?”莫無琊隱隱有些心急,她又一想:“費無極現在是太子建的老師,他會不會在王宮呢。”這樣想着,莫無琊決定先去楚王宮看看。
莫無琊獨自走在街道上,有些失神,就聽前方一聲呵斥,一輛軺車停在她的面前。莫無琊還沒回過神來,車上御者大聲呵斥道:“走路不長眼睛呀,耽誤了我家公子的大事你能吃罪得起嗎?”莫無琊看了一眼御者和軺車上的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鷹視虎步,也盯着自己。莫無琊心情正煩悶,本要教訓一下那御者,又一想,自己還有要事要辦,沒必要節外生枝,便讓開了道路。
莫無琊繼續往前走,就聽後邊有人叫她:“夫人請留步。”莫無琊回頭看去,原來是剛纔軺車上的少年。那少年跑過來向莫無琊作揖道:“可是展夫人?在下伯嚭有禮了。”
莫無琊沒有聽說過伯嚭此人,問道:“你認識我?”
伯嚭道:“夫人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夫人。現在楚國誰人不知展無恤和莫無琊的威名,你們可是打敗了公子罷敵的人呀。我叔叔伯郤宛是楚國大夫,費少傅大婚之時,我曾隨叔叔參加費少傅的婚禮,在宴席上遠遠的見過夫人一面,驚爲天人,從此便忘不了夫人的容貌了。”
莫無琊聽這孩子說話言語有些輕薄,倒是不遮遮掩掩,隨便答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夫人這是要去哪裡?我用軺車送夫人去。”
莫無琊又看了伯嚭一眼,說道:“我去王宮。”
“去王宮何事?我剛從王宮那邊來,我送夫人過去?”
這孩子怎麼這樣多事,莫無琊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去找費無極。”
“原來您找費少傅呀,他不在王宮。”
“那他在哪裡?”
“在他家裡呀。”
“我剛去過他家,大門緊鎖。”
“您說的是這條街頭那吧?費少傅已經不在那住了。”
“他去哪了?”莫無琊急問。
“他搬到郢都西郊去了?怎麼您不知道?”
“多謝。”莫無琊直奔西郊而去,她對這少年有一種避之不及的感覺。
“我送你去?”伯嚭望着空蕩蕩的西邊天空,呆立在原地,莫無琊的身影已經消失。
“公子,公子?”御者在一旁叫伯嚭:“咱們追嗎?”
“啪。”一巴掌,“還追個屁,你能追的上嗎?”伯嚭罵道,他還對御者剛纔的無禮生氣:“去辦咱們自己的事。”
“慢着。”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伯嚭循聲看去,原來是囊瓦—楚國的王族公子,自己叔叔伯郤宛的頂頭上司。他身後站着一個身材高瘦,面無表情的人,是囊瓦的貼身護衛,據說此人功夫了得,心狠手辣。伯嚭見到囊瓦過來,心中厭惡而又不敢表現出來,這小子盯上自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
“伯嚭,你幹什麼去?”囊瓦一臉壞笑,一雙綠豆眼向西邊瞟過去。
“大人,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剛纔那個美人兒是誰?”
“哪裡來的美人兒,剛纔就我自己。”
“大膽,你敢騙我?你當我沒看見呀,剛纔那美人兒就是展無恤的老婆莫無琊,你看她的眼神有點不對呦。”囊瓦一臉奸邪,馬上又嚴肅起來:“快說,她來幹什麼?”
“我跟展夫人只是偶遇,我跟她不熟。”
“住嘴,不說的話我去告訴大王,後果你是知道的。”
“別別別。”伯嚭經不住囊瓦的威脅,說道:“展夫人是來找費無極的。”
“我說呢,看來他們兩個之間還真有點事。”囊瓦自言自語道。
“大人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囊瓦道:“聽說你這次要去荊山?那裡的玉不錯呦!”
伯嚭心想,這小子怎麼會知道我要去荊山,這事是我叔叔昨天晚上剛跟我說的,要我去荊山,至於去幹什麼叔叔也沒有交代。不過伯嚭心思轉的非常快,馬上說道:“嚭回來的時候定會給大人帶一塊最好的荊山玉。”
囊瓦笑道:“你小子有前途,走吧。”
莫無琊來到郢都西郊,這裡水道縱橫,青草茵茵,竹林深處散落着幾戶人家。費無極的新住處並不難找,那處最大的足有三跨院的竹屋一定就是了。莫無琊來到門前,就覺散落四處的幾間草屋內有人隱藏,一雙雙犀利的眼睛盯着她。
莫無琊敲響門扉,裡面果然傳出孔婉兒興奮的聲音:“費大哥,你回來了。”門打開,孔婉兒憔悴的面容僵住了,她沒想到莫無琊會出現在她面前。
“莫姐姐?”
“婉兒妹妹,我是來找……”
“進來說話吧。”孔婉兒向門外看看,把莫無琊讓了進去。
這裡的廳堂地面鋪滿青磚,拼出各種的花紋,牆面和屋頂全部是用青竹搭建,有幾條絲帶從屋頂垂下,微風吹進,絲帶隨風擺動。莫無琊看着這裡是如此的熟悉,她還是少女的時候住在萬劍峰的小屋就是如此裝飾。
孔婉兒端來兩杯清茶,遞給莫無琊一杯,她輕輕啜一口說道:“姐姐嘗一嘗這清茶,費大哥說這是他專門派人從越國找來的,還說姐姐如果來家裡做客要沏給姐姐喝,聽說這茶及其難找,非常珍貴。沒想到姐姐今日果然到了,我就自作主張,沏茶招待姐姐了。不瞞姐姐說,這越國的清茶我還是第一次吃呢,雖然喝起來有些苦澀,但是細品之後,這苦澀之中卻帶有淡淡的清甜。姐姐,你說是嗎?”
莫無琊點點頭,這越國的清茶父親經常喝。有一次,展無恤不知從何處得到一些清茶,叫上自己和費無極,三個人在劍湖池邊煮茶。她還清楚的記得,她喝第一口的時候,苦澀難當,一口噴了展無恤一臉,他的頭上還沾了好些茶葉。看到展無恤狼狽的樣子,她和費無極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在笑聲中,她感覺一絲甜意在口中滲透。從此展無恤不時就會拿出一些茶給她喝,後來莫無琊才知道,這些茶是展無恤從父親那偷來的,再後來不知怎的被發現,他還被罰在萬劍峰頂面壁思過。
“我知道姐姐是來找他的,費大哥前幾天去了秦國,我想也快回來了。他說回來之後再給我一個婚禮,費大哥是一個恪守信用的人,我在這裡等着他。我知道上次婚禮上發生的事情使費大哥很沒面子,很多人都認爲費大哥是一個奸妄小人,也說我是一個薄情女子,但是我不這樣認爲,別人不相信費大哥我相信……。”孔婉兒娓娓說着,全然不顧莫無琊是否聽着。
“其實我這次來找費師兄有其他事情。”
“你們以前的事情其實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孔婉兒沒有接莫無琊的話,自顧說着自己的心情。
“誰!”莫無琊突然厲聲道:“在門外鬼鬼祟祟的!”
緊接着就是遠去的風聲。
莫無琊奪門而出,看到十丈開外有人影飛馳。莫無琊伸手放出龍筋斬,瞬間擊中那人的左腳踝,那人應聲倒地。莫無琊飛身過去,單腳踩住那人後背,問道:“你是什麼人,爲何偷聽我們說話?”
那人疼痛的咬牙答道:“女俠饒命,我是費大人所派保護夫人的。”
原來散落在周圍的幾間草屋是這些人所居。
莫無琊回到竹廳,孔婉兒還端坐在那裡,泰然自若,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孔婉兒見莫無琊回來,繼續說道:“雖然姐姐已經嫁爲人婦,可從他看姐姐的眼神中我看得出,費大哥對姐姐還是一直念念不忘。”孔婉兒說着,潸然淚下。
“我是不會跟費師兄在一起的,我這次來找他另有其事。”
“費大哥曾經喜歡莫姐姐我不會多心的,只要他以後對我好就行。我只盼着費大哥從秦國回來後我們一起隱居山林,不問江湖世事,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過去的一切不再去想,就讓它隨風去吧。”
莫無琊此時想起了展無恤,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這何曾不是她所想所願,只是爲了他的理想,他們還不能。
“費師兄何時回來?”
“我想就在這幾天吧,費大哥臨走時說很快就會回來。莫姐姐找他有何急事?”
“我聽說南冥神火在費師兄手上,我想借用一下。”
“是這樣呀。南冥神火這麼重要的東西費大哥一定親自帶在身上。秦國地闊千里,距此路途遙遠,費大哥臨走時也沒說要去秦國何地。不如這樣,莫姐姐在此小住幾日,一來等費大哥回來,二來也陪陪我,跟我說說話。”
莫無琊心道:無恤此去北海,路途更加遙遠,一切順利的話一月之內也不會回到雲夢澤。費無極身在秦國,不日就會回來,如果我貿然去找,在路上錯過,豈不可惜。再說費無極已經有了孔婉兒,如果我與他碰見,兩人獨處,豈不生出許多不便。
“那好,我就在此一邊等費師兄一邊陪妹妹幾天。”
“太好了,我帶姐姐去看看房間。”說着孔婉兒帶着莫無琊來到一處青竹搭建的房屋,向左轉過,一條淡紫色的紗簾掛在門口,進去一看,莫無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屋內佈置簡單,一張秀牀,一套桌椅,桌案上放着一個木盒與一面銅鏡。竹牆上開着一扇窗,能看到外面優美的竹林。“這不就是自己曾經的閨房嗎?”莫無琊心道。
“姐姐就住這裡吧。”孔婉兒道,眼神中有些迷離與不捨。
“這是妹妹的房間嗎?”
“不是,我的房間在後邊。”
“妹妹跟我一起住吧。”
“不了,……”孔婉兒的眼睛有些溼潤:“一會兒就會有人來送吃的。”說完孔婉兒踽涼的回到廳房。
夜幕降臨,一輪眉月孤懸樹梢。竹廳內兩個女子並排而坐,每人膝前放着一杯清茶,眉月飄在當中。二人相向無語,眺望窗外幽深的夜空。微風徐來,秀髮飄搖,整個竹廳頓時溢滿香氣。琴聲悠揚,穿透黑暗,飄進竹廳。這琴聲靜怡,像是一雙溫柔的手在輕撫一顆受傷的心靈。細聽之,在這平靜的琴聲中,又有着絲絲哀傷,不知道對何人訴說。
“這是何人在撫琴?”莫無琊問道。
“奮楊。”
“刀刃奮楊?”對於奮楊此人,莫無琊有所耳聞,他是放鷹臺九刃之一,其他八刃都被費無極所殺,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由於他不但不爲死去的兄弟報仇,而且還與費無極同朝爲官,很是被同僚和世人看不起,據說是他與費無極的未成婚的妻子關係曖昧。
“對。自從我搬到這裡來以後,他每天晚上都會在遠處撫琴,直到子時。”孔婉兒毫不掩飾奮楊對自己癡戀,如若沒有費無極的話,她很有可能會跟奮楊在一起了。“有時候我就是聽着這琴聲睡去的。”
“原來如此,何不請他來品一杯清茶。”
“我答應過費大哥不再見他了。”
琴聲猶在,佳人已邈。
一連數天,猶是如此。這一日,小雨遽然而至,淅淅瀝瀝。孔婉兒穿了一件紅色外衣,撐起一把竹傘。
“莫姐姐,看樣子今日小雨是不會停了,正是竹筍長出的好時候,我出去挖一些回來,給姐姐做竹筍菜吃。”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莫姐姐來到我家就是客,我怎麼好讓客人動手呢,如若讓費大哥知道了他還不怪罪我。再說了,這裡是郢都,不會有危險的。”
一連數天的等待,費無極還是沒有回來,莫無琊越發的有些焦急,不免內心煩躁。見孔婉兒堅持自己獨自出去,莫無琊便也沒有勉強,她莞爾一笑,目送孔婉兒走進雨中竹林,就像萬綠叢中一朵紅蓮花,在細雨中搖曳。
等待中時間是煎熬的,更何況是在等兩個人。莫無琊望着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雨打竹葉的聲音。孔婉兒外出已有半日多,還沒有回來。這時屋頂突然掉下一把茅草,落入牆角一處泥濘的水坑,污水濺到青竹編織的牆壁。莫無琊心中竦然一動“不好,孔婉兒有危險?”
莫無琊躍出房門,衝進竹林當中,不一刻細雨便打溼了她的秀髮。莫無琊先是在竹屋附近的竹林中尋找,並沒有孔婉兒的蹤跡,查看地上,也沒有挖過竹筍的痕跡。她又向南行,穿過一片沼澤後,來到一處更大的竹林。這裡的青竹差不多都有碗口粗細,筆直挺拔,枝葉繁茂。莫無琊行在林間,腳下竹葉窸窣。突然破空之聲從她身後襲來,莫無琊閃身躲過,一根二尺長的竹竿穿透她身邊的一棵竹子。緊接着無數根竹竿破空射出,直指莫無琊。莫無琊在竹林中閃轉騰挪,同時雙眼搜尋這些竹竿到底是從何處射出。
“人在何處呢?這些竹竿絕不會憑空射出。”莫無琊從一棵竹子上跳到另一棵竹子上,那些竹竿也緊跟着她穿透另一根竹子,其速度幾乎與莫無琊一樣快,根本不給她留一絲喘息的機會。須臾之間,方圓數十丈的竹子上都插滿了竹竿。莫無琊本來想用龍筋斬反擊,可是始終找不到襲擊者的確切方位,那些竹竿簡直就是從四面八方射出,這說明襲擊者並不止一個人。
莫無琊又跳到一根竹子上,左手一抓,是一把竹葉,她已經到了竹林頂部。莫無琊心中驚喜,頓時計上心來,“正好拿它找你們出來。”與此同時,十幾根竹竿也先後射到。只見莫無琊的龍筋斬突然施展,化成一把鐵傘,擋住來襲的竹竿,同時,幾十片竹葉發出,劃破掉落的雨滴,射向空空蕩蕩的煙雲當中。
“嗯!”莫無琊低嗔一聲,她的右腕被劃出一道寸長的傷口,鮮血流出,隨着雨水滴落在竹葉上。莫無琊站在竹頂,透過雨簾,看到五個綠色人影向四處逃去。此時天色已暗,莫無琊無心戀戰,她擔心孔婉兒的安危。說也奇怪,她這一路尋找,始終沒有發現孔婉兒經過的痕跡。莫無琊又在周圍找了一圈,還是沒有任何發現,她只好返回竹屋,希望孔婉兒已經平安回去。
屋內暖燈已經亮起。
“莫姐姐,你去哪裡了?我回來後沒看到你很是擔心呀!”孔婉兒看到莫無琊的樣子很是驚訝。
“你平安回來就好。”
“莫姐姐,你怎麼受傷了,快來我給你包紮一下吧。”孔婉兒一把拽住莫無琊的手,就往自己屋裡拉。
“姐姐你的衣服都溼透了,快脫下來,換上我的一件乾的吧。”孔婉兒一邊說一邊從一個竹櫃裡拿出一個藥箱和一套淡黃色的衣裙。
這時琴聲響起,奮楊又來了。
“妹妹,你是何時回來的?”莫無琊問道。
“有半個時辰了吧,你看那竹筍都已經蒸上了,一會兒就可以吃了。”孔婉兒道:“姐姐爲何出去了?”
“我見你半日不回,就出去尋你了,沒想到你比我回來的早。”
“多謝姐姐關心。”孔婉兒說道,同是她心想:要是費大哥也這樣對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明天我要走了。”
“去找費大哥嗎?”
“對,費師兄歸期不定,我要去秦國找他,好早些回雲夢澤。”
“也好,姐姐見到費大哥告訴他,我在這裡等他回來。”
“我會告知他的。”
“多謝姐姐。我先幫姐姐包紮傷口吧。”
“我自己來吧。”莫無琊道:“外邊那個奮楊如此癡心,妹妹應早些決斷。”
“我知道,我心裡只有費大哥。”
隨後二人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