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和奮楊回到郢都,二人辭別,伍子胥直接回伍府,奮楊則直奔了費無極府邸而去。因爲他知道,孔婉兒除了這裡別他無處可去,雖然費無極是殺害他兄弟的仇人,但是他還是來了。至今奮楊還記得,當初在蔡公府,自己被費無極追殺,是她,是孔婉兒挺身而出爲自己說情,纔不至於被殺。奮楊記得,當孔婉兒擋在他身前時,她身上的清香令他終身難忘,從那時起奮楊就對自己說:孔婉兒就是他要保護的那個人。
奮楊隨熊棄疾到郢都以後,他就時時關注孔婉兒。因爲孔婉兒與費無極的關係,孔婉兒對費無極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盼望孔婉兒能夠幸福就好,他只要能遠遠地看到孔婉兒哪怕是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就心滿意足了。也因爲孔婉兒與費無極的關係,奮楊甚至產生了不再刺殺費無極的念頭,從而放棄爲死去的放鷹臺的兄弟報仇。
孔婉兒與費無極婚禮那天,奮楊也去了,他沒有露面,只是躲在角落裡遠遠地看着。當奮楊看到孔婉兒蓋着蓋頭出來那一刻,他心如刀絞,他多麼希望那個新娘子不是孔婉兒。再後來,衛衝出現,孔婉兒與費無極的婚沒有結成,那時奮楊從心底感到興奮,甚至有些幸災樂禍。衛衝自殺,孔婉兒自行掀開蓋頭,走過去抱住衛衝,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奮楊又感同身受,再也沒有先前的興奮心情,同時他對費無極的仇恨又重新燃起,而且更深了一層。
賓客散去,孔婉兒帶着衛衝的屍體去往郢都東北方的郊外,守着衛衝的屍體七天七夜,奮楊在暗中也守護着孔婉兒七天七夜。在那期間無人時刻,奮楊真想衝過去,伸出手對孔婉兒說:跟我走吧,離開這是非的江湖。但是,他沒有,因爲他知道,孔婉兒是不會跟自己走的,他心裡還是愛着費無極。
奮楊站在費無極府邸的門外,門內沒有一點聲息,顯然費無極還在秦國未回。奮楊思慮着是否要進去,前面這扇門是殺害他八位兄弟的兇手家的門,他若這樣進去,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八位兄弟。奮楊心緒紊亂,最後他還是走了過去,輕輕地敲響了那扇門。進不進仇家的門與報不報仇不衝突,奮楊最後只得這樣安慰自己。
奮楊連續敲了十幾次,始終沒有人來開門。奮楊心道不好,便用力推門,門沒有閂。奮楊迅速找到了孔婉兒的房間,推門便進,發現孔婉兒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嘴脣發白。奮楊迅疾過去,用手撫貼孔婉兒的額頭,奇燙無比。奮楊頓時心神惴惴,道聲:“不好。”便急速奔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奮楊趕了回來,他手握一個黑色的小陶瓶,看到孔婉兒兀自未醒,奮楊急忙過去,也不再顧忌男女有別,將孔婉兒輕輕扶起坐住,然後打開黑色陶瓶遞到孔婉兒的嘴邊,倒出一些藍色的液體給她喝下。然後奮楊坐到孔婉兒的身後,內運玄功,將真氣匯聚於雙掌,輸送給孔婉兒。
當奮楊雙掌貼合到孔婉兒的後背時,他心頭一震,雖然隔着外衣,但奮楊也感到了孔婉兒的肌膚是那麼溫順柔膩。奮楊不自覺的順着手掌向上望去,只見孔婉兒一頭烏髮有些散亂,潔白的玉頸從散發中伸出,滑過一道優美的曲線,像一隻小白兔又鑽進孔婉兒淺色的衣領裡。奮楊一時看的癡了,使他心猿意馬,雙手不自覺的發抖起來,致使輸送給孔婉兒的真氣有些紊亂。
這時孔婉兒咳嗽了幾聲,奮楊急忙靜下心來,專心運功,氣息調勻,使真氣通暢,便不敢再看孔婉兒了。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孔婉兒全身開始出汗,漸漸溼透衣衫,慢慢醒轉過來。孔婉兒微睜雙眼,感覺身後有人爲她輸送真氣,她的第一反應便想到的是費無極,心道:費大哥還是在意我的,他一定是發現我淋雨發熱,特意爲我輸送真氣爲我治病。孔婉兒的心一下就暖了起來:我不能讓費大哥爲我耗費真氣。她內心含笑,轉頭望去,正要說話,一看那人不是他的費大哥,而是奮楊。
孔婉兒瞿然而驚,趕忙躲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領,說道:“奮……,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奮楊也趕忙起身,說道:“展先生聽說費……費少傅去往秦國辦差,公子你獨自一人在郢都,他特囑我時常照顧公子,公子有什麼需求跟我說便是。剛纔我來看公子,發現公子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想是昨夜淋着了疾雨,我便回宮拿來大王賜給我的丹藥,爲公子服下。看到公子燒熱退去,安然無恙,我便放心了。”
“多謝你,我沒有什麼需求。”孔婉兒道:“奮將軍,男女有別,況且我與費大哥已有盟好,你……你以後就不要來了。”
孔婉兒如是說,奮楊心裡早有準備,他顯得異常平靜,說道:“我知道。不過公子以後若有事,派人跟在下說一聲便是。”奮楊說完轉身離去,在他走到門口時,又聽到孔婉兒道:“奮將軍,我知道費大哥殺了你的兄弟們,但他那也是爲了保護大王,請你不要找他尋仇好不好?”
奮楊僵在原地沒有說話,對於孔婉兒的心情,他完全理解:愛一個人就愛他的全部。奮楊走了,他心中雖然氣憤,但想到孔婉兒,她是那麼善良,奮楊只有忍受。在以後的日子裡,奮楊還是不時地在費無極的府邸外駐足觀望,希望孔婉兒能有事需要他幫忙。
這一日,楚平王召見奮楊。在宮門外奮楊看到伍奢從細腰宮內出來,愁容滿面,見到奮楊,二人長揖,互致敬意,隨後伍奢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就要走。奮楊攔住他問道:“我看太傅臉色不好,有何憂愁之事?被大王訓斥了?”伍奢又嘆一聲:“唉,單被大王訓斥還好,可是太子……不說也罷。”而後伍奢默默地走了。奮楊看着伍奢遠去的背影,感覺如此的踽涼,轉身進去細腰宮。
“奮楊,來來來,不必拜了。”熊棄疾說道。
“大王,招小人來有何事?”
“太子前天與人鬥毆,殺了人。”
“太子殺個人而已,大王不必擔心,給那家人些錢幣打發了就算了。”
“說的輕巧,太子殺得是個吳國人,聽說還是個公族。你也知道,我國跟吳國關係不好,我擔心吳國會報復。”
“你是說吳國會因此進攻我國?不過我到覺得不會。”
“爲何?”
“您想,吳國一個堂堂公族,在我國首都幹什麼,而且還沒有支會我國,我懷疑那人可能吳國的間諜,太子殺了他沒什麼不對的。”
“證據呢?你只是懷疑。”熊棄疾道:“好了,我叫你來不是爲了這些,而是要防備吳國可能的偷襲。”
“大王放心,我願親率一支人馬,進駐巢地,鎮守吳楚邊界,以防吳國來攻擊我國。”
“這你不用操心,寡人會派其他人去的。今天找你來是讓你保護太子,你對太子就向對本王一樣,確保他的安危。”
“您是擔心吳國會派刺客刺殺太子?”
“這是寡人最擔心的。放鷹臺九刃歷來就是我大楚王族的護衛,現在就剩你自己了,楚國不能沒有放鷹臺。寡人再給你一個任務,重新恢復放鷹臺九刃。”
“喏!”奮楊答應一聲,他盼望的這一刻終於到來了:“謝大王。”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恢復放鷹臺九刃嗎?”
“放鷹臺九刃只聽從大王的命令。”
熊棄疾讚許的笑笑:“沒你事了,下去吧。”
奮楊走後,從細腰宮側門走出一人,正是費無極。
楚平王道:“你接着說。”
費無極道:“我到秦國打聽到那位秦國公主就是贏伊公主。”
楚平王一驚,道:“我不是讓你要求另外選一位公主嗎?”
費無極道:“臣一到秦國就向秦王說明大王的意思,可是秦王說前些天早有人來過向贏伊公主提親,並說日後會有楚國特使正式來下聘書。也問過贏伊公主此事,贏伊公主也欣然同意。後來臣打聽到,原來是伍奢那老頭子提前派他兒子伍子胥去秦國辦的。”
楚平王聽完,大怒:“伍奢老雜毛敢跟本王玩陰的,明知道寡人對贏伊公主有意還故意壞寡人好事。”
費無極道:“伍奢向來是牆頭草,見風使舵。當初他不就是背叛靈王投靠大王您的嗎?現在他是太子太傅,如果他想讓太子提前登記,他將是首功之臣,恐怕會對大王不利吧。”
楚平王道:“不會吧,寡人對他不薄,我相信他還沒這個膽子。就算伍奢有這意思,太子他也不會同意的。伍奢想對寡人不利,爲何還要請奏讓他的兩個兒子去北關防齊國人呢?伍奢的兩個兒子都留在郢都,他不就多個幫手嗎?”
費無極道:“臣以爲,伍奢那是怕萬一事情敗露,被滅族,所以才先讓他兩個兒子離開。”
此時楚平王有些心浮氣躁,不耐煩的說道:“這都是你猜的,不是還沒有發生嗎?”
費無極道:“大王不得不防呀。”
楚平王道:“好了,不說這個了,寡人自有安排。先說贏伊公主的事怎麼辦吧。”
費無極沉思一會兒道:“臣有一個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楚平王道。
費無極慢慢的道:“既然執意要讓贏伊公主嫁到我國,我們何不將計就計,迎娶公主。但是,與贏伊公主成親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您?”
楚平王沒想到費無極會出這樣的注意,說道:“這……這如果讓秦國知道了怎麼辦,建兒知道了會怎麼想?”
費無極道:“等您與贏伊公主成親以後,就算知道了,到時木已成舟,他也沒有辦法,不至於會爲一個女人使楚秦兩國交惡吧。至於太子那,您可以下一道旨意,以防備晉國爲名,派太子去駐守城父,與晉國爭霸,再另許配他一個女子,就說是秦國的公主,太子就不會懷疑。當太子發現與之成婚的女子不是贏伊公主時早已爲時已晚,況且他在城父,也不會鬧出多大的亂子,避免大王你的尷尬。”
楚平王邊聽邊想,他想到,在蔡城時自己受傷是贏伊悉心照顧自己;他想到,爲了救自己,是贏伊冒着生命危險與屍獸卒殊死搏鬥。一想到贏伊的淺笑,楚平王就不能自拔,他不能忍受贏伊成爲別人的女人。楚平王問道:“那讓誰代替贏伊公主嫁給太子呢?”
費無極猶豫片刻,然後走到楚平王身邊,附耳對楚平王小聲密語。只見楚平王臉上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思慮,一會兒又微笑,到最後,楚平王似乎非常滿意:“好,就按你說的辦。”
費無極接着又道:“此事千萬不能讓展無恤知道,否則他會破壞大王的好事。”
熊棄疾道:“他現在與干將、莫邪遠在雲夢澤鑄劍,不會知道的。”
“就怕到時有人通風報信。展無恤的武功大王您也見識過,殺我易如反掌,更別說......”費無極沒有往下說。
“寡人知道,要對付他也得把劍鑄好了再說。”楚平王道:“寡人派兵將進入雲夢澤的通道關卡全部封鎖,不準任何人進去。”
“大王英明,臣這就返回秦國安排此事。”費無極說完,面無表情。
費無極從細腰宮內出來,路過自己的府邸,本來他沒想回去,但看到自己房間有燈光閃爍,他心中暗道:“我府中下人絕不敢自私進入我的房間,難道是孔婉兒回來了?”費無極不覺心中一動,一陣酸楚涌上心頭,隨後他立刻強壓下自己的感情,鎮定情緒,就要走。突然他看到奮楊從遠處過來,在他家門口徘徊了好久似是想進去的樣子。費無極從暗處看着,心道:奮楊到我府上來幹什麼?難道他想要報仇?不對,他要報仇以他的武功應該暗中刺殺才對,絕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在我府中正門想進又不敢進得樣子。難道他是有其他原因?爲了孔婉兒?在蔡城時我要殺奮楊,是孔婉兒攔下了我,奮楊一定是因此而對孔婉兒產生好感。想到此費無極不由得心生莫名的憤恨,雖然他對孔婉兒沒有太深的感情,但是畢竟他們名義上還在一起,是沒有成婚的夫妻。費無極決定看個究竟。
奮楊在門口徘徊良久後,內心的壓抑始終無法排解,雖然只有數天,但是他感覺已經有數年沒有見到過孔婉兒了,不知道她一個人過的怎麼樣。可是,孔婉兒已經說過不要他再去看她。這幾天中,奮楊一直在煎熬,只要一天沒有見到孔婉兒他心中就像少點什麼似的。所以奮楊每天都到費無極府周圍來看,希望孔婉兒能夠出門,他能看見她一眼,可是奮楊沒有一次成功過。孔婉兒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明知道她在這扇門的後面,卻怎麼也見不到。
奮楊這次終於再也無法忍受自己內心的煎熬,上前推門,門閂着,奮楊便飛身躍起,翻過院牆進去。
這一切費無極都看在眼裡,他本想上前阻止,但是他沒有,至於爲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根本就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他不願想清楚,一個邪惡的信念早已埋在心底,這一切也許是他最想看到的。
沒過一會兒,門打開了,奮楊出來,門內沒有看到任何人。奮楊低着頭,虛弱無力的樣子,他邁開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拖的走了,消失在暗淡的遠方。
奮楊走後,費無極決定探個究竟,他飛身躍入府院之中,進入自己的房間。就見房間內乾淨整潔,一塵不染,孔婉兒獨自坐在牀邊,身穿一件月白色外衣,與這整潔的房間似乎要融在一起。她雙眼紅腫,顯然剛剛哭過。微弱的燈光照在孔婉兒的臉頰之上,淚珠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更顯得楚楚可憐。孔婉兒聽到門吱呀作響,擡頭看到費無極進來,臉上立刻閃現欣喜之色:“你回來了。”
“嗯。”費無極應了一聲。
“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點。”
“不用了。”費無極道:“剛纔有人來過了?”
孔婉兒一驚,隨後說道:“剛纔奮楊過來了,他說受展大哥之託,在你去秦國這段時間我有什麼困難可以跟他說,不過我已經回絕他了。”
費無極道:“原來如此。你大可不必回絕他。”
“這......”孔婉兒不知說什麼,隨後道:“你剛回來,累了吧,我去給你打點熱水。”
費無極道:“不必了,我還有事要馬上回秦國,還有,我回來之事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孔婉兒答應一聲,沒有再說話。費無極走到門口,回頭對孔婉兒道:“這裡不再適合我們住下去了,我在郢都西郊置辦了一所住處,明天我派人接你過去,在那裡等我回來再爲你辦一次婚禮。”說完飛身隱沒在夜空,就如流星一般逝去。
孔婉兒追到門前,倚着門框,望着夜空中消失的費無極,眼淚流了下來。
早已明知對他的愛 開始就不應該
我卻願將一世交換 他一次真意對待
我是寧可拋去生命 癡心決不願改
爲了他甘心去忍受 人間一切悲哀
在我心中這份濃情 沒有東西能代
肯去承擔愛的苦痛 敢去面對未來
我是寧願改我生命 癡心也不願改
爲了他甘心去忍受 人間一切悲哀
在我心中這份濃情 沒有東西能代
肯去承擔愛的苦痛 敢去面對未來
我是寧願改我生命 癡心也不願改
(在此向黃霑先生致敬)
費無極走後,孔婉兒一夜沒睡。自從搬入郢都西郊庭院,孔婉兒就很少吃東西,整個人消瘦了許多,她也沒有再走出院門一步,就等費無極回來,她相信費無極給她的承諾。而與此同時,奮楊還是時常來到費無極的宅院門外遠遠地眺望,盼望孔婉兒能夠出得門來,讓他看看她的樣子。自從上次見到孔婉兒,奮楊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孔婉兒對奮楊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奮楊將它深埋在心裡,他從此知道了:愛她就不去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