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府。
後花園裡,樹蔭下一張石桌,一壺酒,簡簡單單。
午後的陽光從交織的樹葉中透過,在青石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龔尚書邊酌着小酒,邊笑眯眯看着蒼非何。
“徒弟啊,你最近看起來很忙嘛!”
蒼非何幽深的黑眸中帶着笑意,修長的指把玩着酒杯,薄脣微勾,“老師,您可知眼見也能爲虛啊!”
“知道,知道!”龔尚書捋捋鬍鬚,笑呵呵地說道,“其實既然你不忙,就在這裡多待一會。”
“怎麼?老師難得盛情。”蒼非何見他今日有些怪異,也不說破,靜觀其變。
爲自己斟了杯酒,龔尚書笑眯了眼,才說道,“晚些小碎錦也會來,咱們師徒三人好好聚聚,以後怕也沒機會了。”
“錦兒?”蒼非何微訝,眸中閃現奇異的光芒,“錦兒與老師已經那麼熟了嗎?”
“咦,非何這就不對了,你認爲有共同志趣的人,能掛在兩邊嗎?”擡手碰了杯,龔尚書灰色的衣袖沾了些酒,立刻心疼的他捧着袖子,“哎呀,我的好酒,未及秋的秋白露啊!”
“我府上還有些,老師若要,就都拿去吧!”見到龔尚書如此愛酒,蒼非何不禁莞爾。
“徒弟不愛喝酒的嘛!”平日裡品品酒都屬難得,因爲要時刻保持着清醒的頭腦,省的一揮筆暈糊了就要被抄九族。可是皇帝的好酒基本上都往丞相府裡送,真是讓人看得心癢癢啊!
“酒雖好,卻是明白人糊塗時纔敢碰的,非何不敢稱明白,然而萬萬不敢糊塗。”蒼非何一笑,飲盡杯中酒,“老師明日裡,要帶着錦兒去禮部尚書府?”
狡黠一笑,龔尚書把酒杯送到脣邊,“所以爲師今日多飲飲小酒,正好糊塗了,纔好辦事啊!”抄家就是自己撈錢,這種事可不能明着做啊,腦子“糊塗”了,少點多點,也是有緣由的嘛!
“老師爲官多年,規矩也清楚,非何就不擔心了。”放下酒杯,蒼非何忽然眯起黑眸,看向花園精雕的石門。
一身白銀繡衣袍的蒼碎錦正跟隨着帶路的侍女穿過石門,沐浴在陽光下的她彷彿攏着一身淡淡的光暈,有些慵懶的味道。
由着侍女擋開前頭垂柳的枝條,蒼碎錦擡眸看向這邊,驀然蹙起秀氣的眉,瞪着蒼非何。
頎長的身軀在石凳上舒展,修長的一腿曲起,黑色的勁裝勾勒出健碩的體格,此刻那身軀的主人正眯着黑眸,薄脣擒笑的看着她,俊逸的臉龐柔和下來。
咬着脣,忍住掉頭就走的憤怒,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就衝上去把蒼非何大卸八塊,蒼碎錦依舊咬着牙,美麗的小臉擺不出什麼好臉色,但礙着龔尚書在此,又不好把怒火發泄出來,只得扯着個扭曲的笑,走到他們身旁,“老師。”
“來啦,來了就坐。”龔尚書指指蒼非何身邊的空位,臉又笑成一朵菊花。
蒼碎錦站在原處不動,任斑駁的陽光灑在身上,抿着脣,水眸閃動,束起的青絲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如綢的光芒。
片刻,她輕啓朱脣,語氣中有着淡淡的隱忍,“碎錦不知老師有客,如今倒不如回去的好。”說完,正要轉身離開,被蒼非何伸出的鐵臂攫住白嫩的手。
“錦兒,既然來了就坐下吧,我可不是什麼客人。”也發覺她的怪異,蒼非何眸中閃現不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嬌小的身子一僵,輕輕的掙開蒼非何的手,轉眸看着他,見蒼非何還閃着無辜的目光,心中火燒得更旺。本想甩了手一走了之,可想想未來即將要做的事情,又沉下心來,真是不得不假惺惺啊!素指按按光潔的額頭,柔脣中逸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整袍坐在蒼非何身邊,看着石桌上獨獨一壺酒,蒼碎錦眨眨水眸,“來喝酒的?”
“我看小碎錦不會喝酒吧!沒關係,喝酒要講究境界,沒境界的就是水準,沒水準的就是豪爽,小碎錦看起來境界頗高,一定要嘗試一下!”講到喝酒,龔尚書就閒話多多。立刻招來侍女添個杯子,斟滿酒,遞給蒼碎錦。
接了酒杯,擱在鼻前聞了聞,蒼碎錦皺起眉頭,“未及秋的白露?”
“咦?小碎錦聞就能聞出來啊!”龔尚書驚奇地瞪大老眼,昏花了嗎?小丫頭看起來很懂品酒的樣子。
身爲商家,美酒的生意怎麼可以少得了,自小學着釀酒、品酒,爲的就是談生意不吃虧。區區秋白露,何足掛齒?
淺淺一笑,蒼碎錦輕啜美酒,“階生白露求得是份清冷,夏季裡飲它,果然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都是爲了用糊塗的神智好辦事,這光景酒可要買個好價錢了。”蒼非何看着蒼碎錦,玩味一笑。
“丞相此言差矣。”蒼碎錦對着蒼非何盈盈一笑,笑得格外嬌美,卻透着分怪異,讓蒼非何不禁挑起眉。
“酒醉自醉,只在人心,若是存心想糊塗,就算不用酒,也能糊塗的不分明理,謊話連天,讓人恨得直咬牙啊!”她的聲音清脆,水眸閃着光芒,朝着蒼非何揚起小巧的下顎。
那樣的神采,是懶散的蒼碎錦鮮少有的。
“錦兒,是否話中有話?”蒼非何難得見她那麼伶牙俐齒的,心中思索着她的想法。
原來他還聽的懂話中有話!蒼碎錦溫溫一笑,“丞相說笑,碎錦思想簡單,怎麼會有如丞相般的八面心思呢?”這頭安撫着她,那頭和着公主情深意重,即使是做戲,坦白說不就可以了,何必遮遮掩掩,她蒼碎錦難道是鍼芒心思?
站起身,蒼碎錦輕笑,“老師,丞相,碎錦確實不能多待了,人總要爲自己的過失付出代價,碎錦是不敢接受代價之苦,只好先行告退。”等着龔尚書允了,她又看了眼蒼非何,“丞相,可要當心了!”說完,才轉身離去。
蒼非何聽了這話,幽深的眸中忽然竄出隱約的火焰,這個丫頭在和他打什麼啞謎?昨夜明明說的很好,今天怎麼又變成這個樣子?
事情到了這個關頭上,表面上還是風平浪靜,暗地裡可是波濤洶涌,她可不要再出什麼亂子,一定要再尋個時間,好好的和她談談,等到解了這危機,他有的是時間和她話中有話!
話到這了,可是自此之後,蒼非何完全找不出一點時間和蒼碎錦好好談談。
幾日來,他得到的答覆都是蒼碎錦和着沈玉之泛舟遊湖,共享美好夏景。
共享什麼破夏景?這種答覆足夠撕裂他所有的耐性了,這頭要和太后爲了淵兒的婚事周旋,還要用盡心思來弄明白蒼碎錦在搞什麼鬼,順便還要狂飲飛醋。
他忙得焦頭爛額,心分成三瓣,還不能輕舉妄動要在這靜待時機,平日裡在朝中看到蒼碎錦見她笑容依舊,就是不給他時間,一會兒他又被皇帝召喚的去,撩給他一大堆亟待處理的公務。
“丞相看起來很悠閒嘛!”
蒼非何正坐在皇宮大院裡被假山古樹包圍着的曲籍古亭裡,單手支着額頭,閉目養神,努力養掉內心的煩躁。
一旁站着稽何,扛了把劍在胸前,難得穿上了官服,依舊是冷漠的模樣。
聽到熟悉的聲音,而且聲音的主人是目前他最想狠狠的教訓一頓的人,蒼非何懶懶的睜開眸,沒什麼好心情,連動都不動,“原來是十王爺啊,可是有什麼指教?”
沈玉之噙着笑,撩袍坐在了他身旁,“你可知你的態度就夠你住進牢房,享受牢獄之災了。”
“如何?下官倒是很樂意,王爺願意住下官一臂之力嗎?”蒼非何扯出個笑,諷刺地說道。
瞧瞧,這是成熟穩重把持天下的丞相蒼非何嗎?句句帶刺,失態至極啊!不過話說回來,蒼非何能沉氣到現在,已經令他敬佩不已了。
沈玉之忽然一笑,“咱麼兄弟多年,沒必要這麼生疏不是?”
“兄弟多年,的確很多年!”當初是他蒼家收留的無家可歸的沈玉之和白淵,也許應該叫沈淵,所以蒼非何自小與沈玉之相識。
後來沈玉之爲了報仇回到他阿瑪偷建的宮殿中,召集勢力,幹着和皇家作對的勾當,把白淵託付於蒼非何,兩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有聯繫,只是不爲人知。
皇帝派蒼非何秘密到重縣剿匪,本來沈玉之真的打算來個江山易主,甚至聯合了達邵想要攻破皇城,直到蒼非何傳書於他,經過十幾年的分析利害,沈玉之終究在最後收手,沒釀成大禍,有了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可是他骨子裡還是不安於現狀的,不知道又在搞什麼名堂。
“既然是兄弟,又何必那麼生分?”沈玉之俊顏閃現戲謔,這蒼碎錦的計謀真是狠,甚至連皇帝都敢扯進去。
這麼多年他看着蒼非何運籌帷幄,從未失過手,想不到如今出來個小女子,看起來迷迷糊糊的,真要惹火了,小豹子就要發威了。心中爲蒼非何哀悼,順便抹去對朋友小小的愧疚(其實一點也沒有愧疚),謀士終是死於運籌帷幄嘛!
繁重矜貴的官服承託的蒼非何帶着些威懾,氣魄非凡,此刻他的眉間卻帶着深深的摺痕,薄脣緊抿,片刻他纔開口,“玉之,蒼碎錦是我的。”
“我只能說一句話,”沈玉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內心極度煩燥的蒼非何,“爲兄爲弟之道,我明白的緊。”說完,起身,帶着魅惑人心的笑,“你慢慢悠閒吧,中午我還要和碎錦去何園逛逛。”
驀然,蒼非何的臉色黑了一大半,“你不要太過分!”
朝着蒼非何擺擺手,沈玉之帶着難得豪放的笑離開了。
“真是,令人忍無可忍啊!”眯起幽深的黑眸,蒼非何收攏五指,倏然起身,“錦兒你要好好斟酌,如今所作的後果,該當心的人,不會是我!”
如果她要既定的事實來穩固她的心,那麼他蒼非何就絕對不做君子!相反,他萬分樂意等到那一刻,她完完全全屬於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