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寧早起的時候,冬青照例端來清粥小菜,嫁到沈家以後,她依然只留了冬青一人在身邊,生活起居都與平時無差,青嫂知道她不會干涉過往府中的規矩,連那些賬房的鑰匙都不肯收,更加盡心打點,家裡頭上上下下都是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端起碗來,手一鬆,大半的碧梗粥盡數倒翻在身上,粥水很燙,孫世寧卻沒有手忙腳亂的去擦,反而是冬青在旁邊看得發急,胡亂抓過桌布,想將那些熱氣騰騰的黏稠都給抹到地上去:“夫人這是怎麼了,要是身體不舒服,我去正安堂請人來看看?”
“不用。”孫世寧揮揮手,她心神不寧了一個晚上,一顆心都懸在出門在外的沈念一身上,宮中變數太多,他留在漩渦紛爭的中心,要明哲保身實在太難,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是一個人兩隻手,況且還有那麼多的顧慮。
時間拖得越久,她越是害怕,特別是晚上,生怕睡得半夢半醒的,有人來敲門帶了壞消息,所以這幾天不是閉閉眼,真沒有安心睡過一個熟覺。
“夫人不必太掛心了,那個魯幺每天都起早貪黑的守在外頭,要是大人有什麼消息,大理寺很快會派人送過來,這會兒也算是風平浪靜的,纔是好兆頭。”冬青哪裡會不知道她的心思,連聲安慰。
實則,府裡頭也就她們兩個知道沈念一進宮是去做什麼,冬青知道的也是一小半,還是她趁着沒人的時候,抓着魯幺問到的,無論她什麼態度,魯幺總是好脾氣的樣子,有問必答,說了幾次話,冬青也豁出去了,反正大人和夫人都知道了,她也不是什麼小家子氣的性格,反正夫人總不會讓她吃虧的。
魯幺見她話敞開來說,更加欣慰,挑着那些不用保密的,一股腦兒都告訴了她,冬青記性特別好,將那些消息都捋了一次,會讓孫世寧更加掛心的都藏起來,而大人的行蹤總歸是清楚了。
“要是時機適宜,你可以勸慰一下夫人,大人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做的又都是行的正坐得端的大事,就算有些波折坎坷,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大人的本事高深莫測,連我都沒有見大人出過全力,或許是到目前,都沒有能夠令得大人出全力的對手出現過。”魯幺沒有什麼花言巧語,不過他的長相端正,說出來的話,很能令人信服。
冬青心中有了底,說起話來就有憑有據的多,孫世寧由始至終也沒有問過,她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大概是對她太信任了,而且夫人又是這樣聰慧的人,根本不用什麼事情都一五一十說到最細稍末節的地方。
匆匆打來一盆涼水,將被粥水燙到的地方都用涼水給敷了,左手手腕上頭還是被燙紅了一大片,孫世寧低下頭來看看道:“也不痛,你不用急成這樣子。”那一塊紅彤彤的位置,麻麻的,沒有什麼感覺。
“夫人的雙手受過嚴重的灼傷,要是舊傷被帶出來就是大不妥。”冬青鍥而不捨的,又用涼水敷了好幾次,見着紅痕稍許減退下去些,才鬆口氣,又翻找出擦拭燙傷的藥膏,薄薄的給抹了一層,“竈房另外還有碧梗粥,我再去盛一碗來。”
孫世寧等着她走出門去,一雙手才緩緩的握緊,她心神不寧,是不是因爲被困在宮中的沈念一出了事情,這會兒,她都恨不得能夠生出一雙翅膀來,直接飛到他身邊,別說是這點燙傷了,便是整個人都被熱水淋透了,她的心裡另有牽掛,都不會察覺到痛楚的。
一碗碧梗粥還沒有吃完,紅桃摸進屋來,老大不客氣的在她對面做了,冬青很順手也給她盛了,她倒是很細心的看到了傷處:“小媳婦,你燙着了?”
“方纔不小心。”孫世寧知道,師父來了以後,紅桃不太往這裡跑,畢竟紅桃是師父一手養大了,分開這段時間,恐怕是有太多的話要同師父說,而且師父在城中跑來跑去,事情也委實不少,紅桃又是給坐不住的,前後相隨也是正常。
這會兒,特意過來一次,必然是有要她出面的事情,孫世寧擡擡眼問道:“師父又要去聶娘子那邊了?”
“說起來,還是小媳婦最聰明,說什麼都是一點即通,師父時不時都在誇你,我都沒聽他這樣誇過我。”紅桃一口氣喝了三碗粥,又吃了幾塊點心,“聶娘子還念着小媳婦幾分面子,上一回有說有笑的,你可是不知道,師父前頭去的時候,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差些要撞死在牆根處了。”
“聶娘子捎帶了什麼消息過來?”孫世寧已經聽師父說起過那些舊事,要說師父當年見死不救,那就有些過了,但是師父畢竟是自私了一次,留着自己的小葫蘆沒捨得給人,聶思娘喪父喪子,那種痛肯定深入骨髓,再見到師父出現,又怎麼會給一張好臉色。
然而,師父也是不罷休的個性,磨了幾次,還將柳先生都一併帶了去,娘聶思娘再要追究那一點點不是,反而顯得不夠磊落,畢竟在山神廟的那一次,聶思娘倆口子還謀劃着要偷襲師父,師父也壓根就沒有計較過。
一來二去的,總算是見了回故人,孫世寧瞧着聶思娘上一回的態度,知道師父想要如願也不太難,要是聶思娘肯從城西搬出來,卻是再好不過了。
“聶娘子病了。”紅桃一手按住腦門,不解的說道,“我們走了以後,她就病了。”
“她不可能上門來求救的。”孫世寧也不明白了。
“當然不是她自己來通風報信的,小媳婦還記得那次我們過去的時候,有人擋着道,裡頭有個半大的小子。”紅桃撇撇嘴角,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本事,他們幾個來去自若,也沒有想要防備着別人,不知怎麼,居然被那小子盯了梢,知道了住處。
不過,對方沒有惡意,大概是瞧見他們的身手,知道是了不起的人物,本能的想要親近,甚至在他們面前做出點能耐。
所以,就是那小子將聶思娘生病的消息傳到沈府,天不亮就來了,蹲在牆角也不說話,一直到見着開門出來的紅桃,這才一把拉住。
紅桃一聽這個,也急了,那是老頭子費心費神的人,要是當真病的不輕,又是一個婦道人家居住,吃了虧都沒地方說去,趕緊去將石樂衝給喊了出來。
石樂衝不認識他,紅桃又將那天碰面的場景都給說了,那小子生怕石樂衝誤會,立即解釋道:“老爺子,我真不是壞人,不是瞧着像是肥羊,想要摸一把撈些油水,要是當真知道都是高人,給我錢讓我去,我都不敢的。”
“你叫什麼?”石樂衝還是有些警惕的樣子,“那麼你來報信,又爲了什麼目的?”
“沒,沒有目的,我叫阿東,就住在娘子旁邊第三個門,她在那兒住得太久,我都不知道她會有這麼多的貴人朋友。”阿東摸着後腦勺笑道,“但凡我要是身上能摸出點錢,我就替她請個大夫去瞧瞧了,老爺子你看看,我這人真是兩袖清風,有三五個銅子已經算髮財了。”
石樂衝沒多想:“那我去給她請個大夫去看看,要是如你所言,都是事實的話,回頭再好好答謝你。”
“老爺子說得哪裡話,街里街坊的,還不是我應該做的。”阿東的笑臉就沒有放下來過。
石樂衝還是讓紅桃數了三百文給他,阿東雙手接過:“這錢本不該收的,但是老爺子都開了尊口,我要是回絕,豈非駁了老爺子的臉面,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以後,你做了知趣的事情,酬勞絕對只多不少。”石樂衝扔下這句話,就讓紅桃來找孫世寧。
孫世寧聽到這裡,急聲道:“聶娘子病了,你進門就該說的,怎麼非要喝完三碗粥,豈非耽誤了病情。”
紅桃依舊不以爲然道:“小媳婦也別急,老頭子已經過去了,我們請個大夫,再慢慢過去。”
慢慢兩個字,吐音特別重,還偷偷笑了下。
孫世寧老大不客氣,一巴掌拍在她額頭上:“師父與聶娘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老頭子不是瞧上她了,否則成天個這麼緊張?”這個紅桃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學來的,沒半分正經樣子。
孫世寧又拍了一巴掌:“他們之間有些溯源,師父根本沒有那個心思。”
若是有那個心思,聶思娘年輕的時候,恐怕就蠢蠢欲動了,非要等在深山裡頭浸染了數十年,再出來對着箇中年婦人動心思,師父怕是心存內疚,纔會耿耿於懷,想着要是能夠補償一點,就能虧欠少點,怎麼說也算是開解了因果。
“我不管了,你們都是一副繞來繞去腸子,我哪裡算計得過來。”紅桃跺跺腳道,“既然沒什麼,我們就請了大夫,快快的跟上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