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寧尋思着,聶思孃的病總不能也巴巴的去正安堂請鄭大夫,她去喊的話,鄭大夫這人最是和善,必然是不會拒絕的,怕是怕大材小用,到時候耽誤了其他病人,所以她在附近的醫館請了一位名聲頗好的老先生,一起坐了馬車,趕往城西。
老先生一路都很安靜,孫世寧心裡頭藏着事情,也不想多說話,紅桃不習慣這種壓抑,索性爬到車頂去坐着,那位老先生依然見慣不怪的樣子,問都沒有多問一句。
到了城西,魯幺依然將馬車停在固定的鋪子門前,這一回孫世寧留意到了:“這裡也是你們安排下的?”
“夫人眼力真好。”魯幺笑着點點頭道,“要是有個萬一,他們也可以來幫襯幫襯。”
“應該不用的。”孫世寧擡起頭,見着紅桃說的那個阿東,應該就是在等着他們。
“夫人來了,這邊路不好走,夫人腳底下留意,千萬別崴了腳。”阿東百般殷勤,還非要替老先生拿藥箱,老先生只以爲他是府中的下人,想一想將藥箱遞過去。
孫世寧不知爲何想到了小葉,雖然小葉沒這麼勢利,不過都是被生活所迫:“誰教你這樣做的?”
“不用教,不用教,替夫人做些事情也是應該的。”阿東知道孫世寧來頭不小,那個宅院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進出的人氣質都很不一般。
孫世寧笑而不語,腳底下卻是走得快了些,而魯幺有意無意的將阿東隔得開些,無事獻殷勤,總是沒按好心,只有孫世寧心知肚明,阿東已經被三百文給直接擊倒了,是真心想來再賺點外快的。
有阿東帶路,走的是捷徑,比上一回更快到了聶思娘住的小院,孫世寧詫異了,師父居然就坐在門前的石板處,她趕緊走上前去:“師父,又被聶娘子趕出來了?”
“我沒進去。”石樂衝低聲道。
孫世寧想要問爲什麼,瞧着石樂衝的表情,她明白了,雖然年紀都不小,要是師父當真一個人進屋去了,聶思娘以後在城西的名聲恐怕也跟着壞了,怎麼說都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回頭聶思娘全身張滿嘴都要說不清楚了。
就算住在深山裡頭多年,石樂衝對這些禮數絲毫都沒有忘記,他站起身來道:“還好,你們來得也快,我纔等了一小會兒。”
等在門外,明明知道里頭的人生病了,只怕是有些煎熬的,孫世寧不動聲色上前拍門,裡頭沒動靜,阿東笑嘻嘻的擠過來道:“夫人,她聽到也沒力氣回你,不如我來替你們開門。”
“也好,有勞你了。”孫世寧眼見着阿東手腳靈活,翻身上牆,又輕輕躍下,從裡頭將院門打開,平時大概沒少做這些事情,抿着嘴角笑了笑道,“你替我們帶路進去。”
“好!”阿東爽利的答應了。
一行人到了屋前,孫世寧上去敲了兩下:“聶娘子,聽聞你病得厲害,請了個大夫過來替你瞧瞧病,就不請自來了。”
如今只隔了一扇門,聶思孃的聲音很輕,卻也能夠入耳:“恕我不能起身了。”
孫世寧示意魯幺先等在外頭,石樂衝很自覺也沒有再上前,孫世寧與大夫並肩而入,紅桃性子急,走到牀邊,將帳子一把撩開:“怎麼突然就病了,前個還好好的。”
話語僵在嘴邊,聶思娘臉色蠟黃蠟黃,雙眼渾濁,顯然是燒得厲害,有些神志不清了,孫世寧趕緊退後,讓大夫先去把脈,心中也是疑惑的,聶娘子也是有武功的人,就算是受了點風寒,如今天氣還是不冷不熱的檔口,沒道理會病得這樣嚴重。
要不是那個阿東涎着臉來報信,放任着躺在家裡頭再燒上幾天,還不要出人命了,孫世寧飛快回頭看了站在門外的阿東一眼,阿東對着她聳聳肩,表示他也很無奈。
她點一下頭,示意他先不要離開,再衝着紅桃招招手,紅桃附耳上來,她低聲關照幾句,紅桃從身上又摸出些銀錢來,一手抓了盡數往阿東懷中塞去:“給你的打賞,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孫世寧知道,有些人千萬不可用銀錢收買,否則翻臉不認,有些人卻是需要銀貨兩訖,有一筆算一筆,才能夠任勞任怨,恐怕這個阿東就是後者,讓他知曉爲自己做事,絕對不會有所虧待,方會越來越麻利勤快。
當然,這種人也最容易叛變,你能夠用銀錢買通,旁人也是可以,因此做不得心腹,只能噹噹眼線。
“夫人,這位娘子身體底子極差,早年間就留下舊疾病根,又沒有好好打理調養,如今年紀到了這個份上,說句不中聽的,真是一病就倒,而且病情纏綿,很難痊癒。”老先生捋了捋鬍鬚道,“我只能開出固本培元的藥方,讓她慢慢調理,這一帖藥不能停,每日三碗,連着十四日,方可見效。”
孫世寧接過藥方:“紅桃,去抓藥……”
藥方卻被身後的石樂衝一把搶了過去,恨聲道:“都已經這樣了,何苦還留在這裡糟踐自己,難道說將自己糟踐死了,就能對得起已經死掉的人了!”
“不,不是的。”聶思娘聽了這句話,居然掙扎着就要起來,“我答應過他,要把兩個人的壽命一起活出來的,所以咬着牙也要支撐下去。”
孫世寧見她病得荒涼,再想想從師父口中聽來的那些,忽然只覺得她實在可憐:“師父,要是聶娘子願意的話,我們帶她走。”
“宅院都可以看好,柳鹿林把下頭服侍的人都給找全了,本來就等着她點點頭的,如今瞧着她這幅樣子,她願意最好,不願意就直接將人綁了去!”石樂衝說這番話本來是善意,卻說得咬牙切齒的。
聶思娘病成這樣,還是勉強一笑道:“這地方我住慣了。”
“聶娘子,如今你病重,方纔大夫的話,想必你也都聽到了,不是抓一倆貼藥就能治好的,十四天的藥劑,至少也要有個人來替你煎藥,擦身,換衣服,這裡諸多不便,若是你說的是實話,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就聽我一句,先搬去那個置辦好的宅院,等到病好了,你的去留還是你自己決定,我們決然不會強人所難的。”孫世寧的一番話出口,有條有理,連那位大夫都跟着附和了。
聶思娘緊緊閉着眼,稍過了片刻才道:“沈夫人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同你也是非親非故,萍水相逢,你纔是真好心,我豈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也罷也罷,就隨你們先走一遭。”
孫世寧大喜,知道話語生效,兩不爲難,趕緊讓紅桃將聶思娘背上,一行人重新匆匆的離開,阿東左右不肯離開,說是新宅院裡,雜事諸多,他求一口飯吃,想要前去幫忙。
趴在紅桃肩上的聶思娘,眼睛睜開一線來,笑着啐道:“小兔崽子,料準你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壞事,跟上來便是。”
石樂衝動作神速,還當真把院子都收拾好了,用了一個丫環,一個老媽子,都是柳鹿林親自挑選出來的人,丫環叫水杏,長得一般,說話聲音卻又甜又好聽,而且見聶思娘一身糊糟,沒半分嫌棄的眼神,將人接過,就說熱水都燒好,先替娘子收掇收掇。
那邊,老媽子胡嫂已經摸進竈房先將小鉢的粥水熬製起來,等紅桃飛也似的將藥抓回來,阿東接過去,問胡嫂要了小爐,有板有眼的蹲在外頭煎藥。
聶思娘擦洗過一番,換了乾淨的衣裙,頭髮又被細心的挽好髮髻,鬆鬆堆在一邊,整個人的氣色都好了三分,見孫世寧就站在牀頭淺淺笑着,半合了眼,長長嘆口氣道:“沒想到,我還會有這樣的一天。”
“娘子別想那麼多,治病要緊。”孫世寧按住她的手背,直接摸到骨頭,知道她早已經熬得形銷骨立,很是艱苦,不免對她難過。
聶思娘反手卻又握住了她的:“不過是一場風寒,不至於就真要了我的命,沈夫人尋過來,想必是心有疑問,待我解惑,不用顧慮這麼多,想問的儘管開口,我能夠答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世寧知曉她生就一副七巧玲瓏心,沒想到還能看得這樣透徹分明,在這樣的女子面前,要是再藏着掖着,反而徒增反感:“等娘子喝了才煎好的湯藥,我再開口相問。”
聶思娘當真是要努力活下去的樣子,先喝完苦的令舌頭髮麻的湯藥,又喝了半碗香米粥,精神和緩些,又催促了一次:“沈夫人,想要問的是我這張臉怎麼回事?”
“我也曾經聽聞人說,江湖中有易容術,幾乎可以變成任何一個人,說起來神乎其神,可我看着娘子的模樣,卻不像是易容。”否則的話,不會重病的時候,病容盡數都寫在她的臉上,分明,那就是她真正的臉。
若非師父和柳先生都前後證明,聶思娘過往的長相何等傾人傾城,孫世寧簡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