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太的精神日益消沉,雖然陳老太爺之前把話說的重了以後又安慰了她兩句,可是那種叫她如芒在背的感覺卻時時刻刻困擾着她,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聽見陳老太爺數落她:“你這麼多年,還是學不會如何當好一個當家主母。”
陳老太太委實覺得委屈,她從知事開始,就學着當家理事,就開始學當家主母要會的東西,她也一直自認爲學的不錯,這麼多年沒有可被人指責的地方。可是跟陳閣老一起這麼多年,她尚且不知道從來都對她信任有加從來不說一句重話的丈夫居然其實是這樣看她的,在他心裡,她從來就不曾是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
她曾經還爲丈夫從來不管妾侍的生死而自豪,還對丈夫不在意三房究竟是不是在偏遠小縣當個不入流的小官而沾沾自喜,可是到頭來,她發現這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現如今她就爲這些行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到了這個地步,她即使想推卸責任說自己根本無心冷待三房都不成,三房跟她實在鬧的太難看了。她自己隱約也知道,的確是她數十年如一日冷待三房,才招致三房這樣深的怨忿。
樑嬤嬤把窗子推開一點兒,窗外涼風習習,給悶熱的船艙裡帶來撲面的風,她恭敬的走到陳老太太跟前安慰她:“您也別太過擔憂了......您跟老太爺畢竟這樣多年的情分,老太爺也只是被氣的狠了,等再過些日子,他氣消了,事兒也就消了。”
陳老太爺既然說了叫姑祖母來代爲執掌內宅,就沒有更改的道理,陳老太太對陳閣老的性子再清楚不過,聞言也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恰好花枝伸頭進來衝樑嬤嬤使了個眼色,樑嬤嬤嘆口氣出門去,再回來的時候臉上表情就有些複雜,彎腰輕聲在陳老太太耳邊道:“老太太,咱們的船停在碼頭,有個和尚託了船工遞話進來,說是已經等了咱們整整四五天了,專程想要求見您。”
陳老太太訝異不已,遲疑了片刻重複問了一聲:“一個和尚?是哪裡來的和尚?”
他們要去金陵,船停在半道的碼頭,陳老太爺已經被地方官員請去喝酒吃茶了,怎麼還無端又跑來一個要求見自己的和尚?陳老太太萬分不解,亦不敢擅作主張。
樑嬤嬤點點頭,將聲音放的更低:“是皇覺寺的元覺大師,他說想求見老太爺。”
陳老太太心裡就咯噔一跳,皇覺寺的元覺大師,他好端端的想求見陳閣老?陳老太太沉思片刻,終究還是點頭:“那就將人先請上來,等老太爺回來了,再去稟報老太爺,問問老太爺的意思。”當初跟皇覺寺合謀動宋楚宜不得的事情過後,陳老太爺也說過可以連同連同皇覺寺的力量,既然當初陳老太爺這樣說過,陳老太太又畢竟跟皇覺寺有過交集,就並沒拒絕。
只是她也沒單獨見元覺大師,如今家裡已非昨日,她做事並不如從前那樣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了,等稍晚些提着燈籠的侍從們簇擁着陳老太爺上了船,陳老太太聽着江邊水聲半響,才吩咐樑嬤嬤去陳老太爺那邊走一趟。
陳老太爺見了元覺,皇覺寺曾經替端王做事,後來又搭上東宮,實力非同尋常,之前他就交代陳老太太如有必要可以結交,如今人家自己送上門來,他自然沒有不見的道理。
元覺立在陳老太爺寬闊的船艙裡輕輕唸了聲佛號,依照元空大師的交代把話說的很透很亮:“殿下跟娘娘的意思,自然是不希望太孫殿下回去找他們的麻煩。”
元空把他的心思摸得很準,連他已經對跟宋家太過親近而決意放棄周唯昭的心思都摸準了,陳老太爺不置可否,伸手示意元覺坐下來,若有所思半響才道:“可殿下娘娘並沒有吩咐我來做這件事。”
許是心中有愧,也或許是覺得上過了那封論罪當誅的奏摺之後覺得陳家已沒有再依附他們的可能,範良娣跟東平郡王都對他表現的很是冷淡。
“老太爺總不能打算叫這些人上人先朝您低頭伸手吧?”他坐在陳老太爺對面,按照來之前師兄教過的話回他:“您要是還是想跟從前一樣當東宮的人,總需要個契機重新培養默契。眼前這,不就是最好的契機嗎?而且咱們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您這次的遭遇,可跟宋家脫不了關係,宋六小姐藉着踩了您的機會一朝叫宋家一躍成爲太孫殿下身邊除了鎮南王府的第一人,您就甘心?金陵戶部可是個適合養老的好地方......若您甘心,宋家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陳老太爺的確不甘心,不僅不甘心,就算範良娣跟周唯琪沒有來找他,他也預備先想法子把宋家也一同從雲端拉下來。
他想了想,垂着頭把玩桌上佛手,有些漫不經心的問他:“那不知道,師傅們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元空師兄說的果然沒錯,陳老太爺已經跟東宮脫離不了關係,東宮既有所求,他一定會盡量幫忙。這就是吐口了,元覺仍舊四平八穩的回他:“只需老太爺給行個方便,老太爺您人脈廣,底下人也多,您要是稍稍擡擡手,我們的差事也就好做的多了。”
要殺當朝太孫,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陳老太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擡眼看着元覺:“不如師傅再等上兩天?這樣大的事,我需要兩天時間想一想。”
元覺自然沒有不應的,只要陳老太爺肯答應幫忙,別說等上兩天,等上十天他也願意等。
陳老太爺靠在椅背上朝船窗外頭看去,其實什麼也瞧不見,可他就是瞧的入神,過了許久才吩咐外頭一直守着的管家去請先生們過來。
這是個機會,是甘於在金陵養老,從此庸庸碌碌泯然衆人,還是東山再起風光再來,殺盡天下負他之人,都看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