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太后而言,皇后雖是自己的親侄女,但兩人有明顯的利益衝突;而陸博濤呢?以他的身份,危急時刻,他選擇的只會是自己的胞姐,而不是她這個姑母。所以太后想來想去,唯一能百分百信任的只剩自己的女兒。
太后對這個女兒一直很滿意,既聰明又聽話,也有手段。她本以爲女兒發現弟弟未死,一定會同她一樣,盡心盡力幫助胞弟奪回皇位。她沒想到,她居然選擇了假裝不知,一口咬定要與駙馬回鄉隱居,不理世事。
太后一怒之下命他們在公主府內閉門思過。她以爲女兒想明白之後自會回頭,沒想到得來的卻是這樣的消息。
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當天晚上,太后便隨着駙馬去了長公主府。
懿安長公主的臥室內,雖然四處都點着燈,但壓抑的氣氛讓燭火顯得微弱而昏黃,彷彿隨時會熄滅一般。長公主側躺在牀上,面朝內,只留下一個消瘦的背影。
牀邊伺候的兩個丫鬟看到太后及駙馬進門,欲行禮。太后揮了揮手。兩人見駙馬亦點頭,悄聲退了下去。
長公主聽到動靜,轉了個身,問道:“啓昌,是你嗎?”她睜着眼睛,卻似什麼都沒看到。
“我在這裡。”駙馬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屋裡點燈了嗎?”長公主扶着丈夫坐了起來。她的目光掠過太后,卻沒有看到她,只是對着駙馬漾起笑臉。
駙馬回頭看了一眼錯愕中的太后,點頭道:“點了,四周都點了燈。”他一邊說,一邊拿了一個靠枕墊在長公主的身下,嘴裡說着:“剛剛我去請大夫了,還有……”
“他們不會讓你出去的。”長公主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母后……”
駙馬急忙高聲說:“御醫就在外面。”他壓住了長公主輕柔的嗓音,緊張地看着太后說:“還有母后也來了。”
“是嗎?”長公主淡淡一笑,平靜地說:“你吩咐丫鬟進來給我更衣吧”她的言下之意,她需要換了衣裳,依禮法見太后。
太后不明白什麼時候她們母女關係居然這般疏離了。她向前走了兩步,質問駙馬:“到底怎麼回事?懿安的眼睛怎麼了?”
“我的眼睛很好,只是看不到了。這與駙馬無關,請母后不要遷怒他人。”
不管怎麼樣,眼前的都是自己的女兒。太后又急又氣,卻拉不下臉上前查看,只能對着屋外大叫:“人呢?還不進來把脈”
太醫們魚貫而入。長公主對着駙馬抿了抿嘴,抽回了自己的手,似在責備他不該去找太后。隨後,她一言不發地躺下,任由太醫們爲她把脈。
雖然不知太后與長公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屋內的氣氛已足夠說明事態的嚴重。長公主的症狀雖屬罕見,但觀其形,經驗豐富的太醫心中已然有了結論,可依長公主的脈象,他們又發現了另一問題,不自覺地相互使眼色,遲遲不敢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太后不耐煩地喝問,心中擔憂萬分。她的女兒纔剛過三十,怎麼能就這樣看不見了?上次她見到她時,她還好好的,中氣十足地與她頂嘴。
衆太醫面面相覷,領頭的見太后臉有怒色,硬着頭皮上前說:“回稟娘娘,長公主殿下得的是暴盲之症……”
“既然知道病症,還不對症下藥”
“這……”太醫一臉難色,轉而問駙馬:“請問駙馬爺,長公主的症狀,是否已有些時日了?”
“大概有五六日了,初初只是以爲累着了,漸漸的便看不到了。”駙馬如實回答。其實他早就想請大夫了,奈何長公主的脾氣,咬死太后不讓他們出去,他們就不出去,也不許身邊的人告訴太后派來監視他們的太監。
太后一聽已有五六日了,忍不住責備駙馬:“已有這麼長時間,爲何現在才告訴哀家?”
長公主悵然一笑,一字一句說:“母后,您莫不是忘了自己是怎麼對女兒說的?”她記得清清楚楚,她說,如果她不願助丁文長登上帝位,她便不認她這個女兒。
公主不公主的,她早已厭煩了,於是她說她願意以庶人的身份跟隨駙馬回鄉。聽到這話,她的母親居然把他們囚禁在公主府。還說她一日不答應,他們便不能與外界接觸,哪怕他們死了,也要死在公主府。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她看到自己躲在父皇的書房,她再次聽到了她的父親說,若她不是女兒身,他容不得她活着。
早上醒來,她開始覺得眼前的東西有重影,慢慢的,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顏色,隨後她開始分不清白天與黑夜。再然後,她連唯一在乎她的丈夫也看不到了。
太醫們並不想參與皇家的事。見房裡的氣氛不對勁,其中一人急忙說:“太后,長公主,駙馬,老臣剛剛替長公主把脈,依脈象來看,長公主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話猶如一顆炸彈,屋內的人都被炸得說不出話。長公主一直不想要孩子,可是看到宋舞霞與丁立軒,與雙胞胎的相處,她忍不住羨慕,所以不再服食避子湯。心想着自己年紀大了,如果能懷上孩子,就當是老天的恩賜。她怎麼都沒想到,孩子居然在這個當口出現。
寧靜的空間,只有燈芯發出輕微的“噗噗”聲。太后見駙馬走到牀邊,握着長公主的手,又見太醫們一副有口難開的模樣,領着衆人出了房門,只留下駙馬陪着長公主。
深陷黑暗的世界,懿安長公主愈加覺得,除了身邊這個時時陪伴自己的男人,其他的都不重要。“啓昌,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是她的決定。
“先治好你的眼睛。”
長公主搖搖頭。她是宮裡出來的,聽太醫的語氣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治不好了。這樣也好,她眼睛瞎了,就該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多年的夫妻,駙馬當然知道妻子所想。很多事情他幫不了她,只能陪在她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只是事關她的將來,他不能任她消沉。“懿安,你不是說,最愛看我彈琴的嗎?”
長公主不答,握着駙馬的手摁住了自己的腹部,笑道:“我們的孩子,難道你不高興嗎?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孝和——”她的話戛然而止。她從不覺得自己會有朋友。事實證明,最後她確實沒有朋友。
駙馬知道,宋舞霞是懿安長公主心中的一個結。上次他費盡千辛萬苦見到了丁文長,本來以爲能借此打破僵局,可惜,丁文長與宋舞霞那邊依然杳無音訊。他不想給妻子不切實際的希望,只能說道:“我當然高興我們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沒什麼比你的眼睛更重要。其實,如果我早些發現……”
“是我不想讓你擔心。”長公主截斷了他的話。事實上,她一直沒告訴別人自己的眼睛出了狀況,她一直努力欺騙着丈夫,直至再也瞞不下去了,她只是想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瞎了,她的母親會怎麼做。
現在,知道太后帶着御醫來了又如何?這能證明什麼?證明自己非常有利用價值?
“懿安”駙馬重重喚了一聲。
“你替我告訴他們,我要保住這個孩子。”
“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先治好你的眼睛。”
……
懿安長公主與駙馬在房內僵持着。房間外,太后正默然聽着太醫們的回稟。
按照他們所言,長公主所患眼疾極爲罕見,因時日拖得太多,恐怕已經不能完全康復。另外讓太醫們犯難的,治療眼疾的藥材中,有一味可能會對胎兒不利。而最讓他們擔心的,就算長公主能熬到生產當日,但她年紀大了,又是頭一胎,最後恐怕會一屍兩命。
按着太后的想法,她是絕不贊成留下這個孩子的。但她瞭解女兒的脾氣,有時候她很固執。就像這次的事情,如果她能進宮對她說幾句軟話,事情絕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衆人見太后神色凝重,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后娘娘,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讓長公主復明。”不顧其他人一臉的不贊同,他在太后期盼的眼神中說道:“這方法雖然兇險,但如果長公主殿下執意留下孩子,卻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到底是什麼法子?”太后急切地追問。
“鍼灸。”
這人剛吐出這兩個字,其他人紛紛反對。風池,太陽等等都是人體大穴,別說長公主懷着身孕,身體虛弱,就算是健康的成年男人,也受不了同時刺激這些穴位。更重要的,他們認爲當世沒有人有這樣的技藝。
正當太后覺得絕望時,那人繼續說道:“在下知道,有一個人或許能做到。”
“是誰?”太后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是孝和郡主的貼身丫鬟翠羽。當日在開封府,她超凡的鍼灸之術是開封府的幾位大人有目共睹的。”
聽聞這話,太后面如死灰。花殊齋中,她命人毀了翠羽的右手。沒想到今日,她卻因此毀了自己最後的希望,毀了女兒的下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