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齋內,皇帝鄭晟睿專心彈奏着《夜思》。琴聲悠遠綿長,如泣如訴。金公公站在一旁,紋絲不動。他的腿已經麻了,身體也僵了,但是他不敢動,因爲他知道皇上在生氣,非常非常的生氣,他可不敢撞在槍口上。
胡三是不是土匪,鄭晟睿當然知道,甚至胡家的祖宗十八代他都知道。兩年多前,在陸博濤救下宋舞霞,把她送回碧琰山莊前,一直是他派人暗中保護着宋家姐妹,也是他爲宋舞霞解的毒。至於之後他爲何沒有再次派人滲入碧琰山莊,任由陸博濤把他的人清理了出去,一來,他要先剷除了真正想殺宋舞霞的人,以免後患,二來,他太瞭解陸博濤這個表弟,他相信他會保護她。但絕不會用她代替宋清霜。
鄭晟睿看着宋清霜迫嫁胡三,冷眼旁觀她服食慢性毒藥自殺而不救,因爲他要利用宋清霜讓陸博濤,陸妙彤反目。皇后失了陸家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陸家沒了皇后支持,就像是折了翅膀的鳥兒,可是鄭晟睿怎麼都沒想到,陸博濤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策動那麼多的御史一起彈劾宋,馮兩家。
表面上,其中幾個是太后的人,可鄭晟睿非常清楚,昨晚太后留在皇覺寺了,皇后身處後宮,流言爆發時宮門已鎖,所以操縱那些御史的只可能是陸博濤。
陸博濤一直隱藏着自己的實力,鄭晟睿甚至懷疑,他在朝堂上還有其他暗樁,但這並不是讓他最生氣的地方,真正讓他動怒的,陸博濤居然因爲宋舞霞想救胡三,就這麼把自己隱藏的多年的部署展現在了他面前。這表示什麼?表示陸博濤明知那人不是宋清霜還是義無反顧了。
現在,全京城的人都認定他們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如果他們決定成婚,他不但不能阻止,還要送上厚禮,除非他願意用江山去換——
江山爲聘!琴音突然變得高亢而急促。
當年。他爲了那把椅子,嚥下了換嫁之氣,忍辱負重等着把她奪回來。
六年多前,在她生產的時候他冒險派人潛入丁府,只爲殺了她和別人生的孽種,不料卻發現有人正策劃讓宋舞霞母子一屍兩命。得到訊息,他親自帶人去救,在丁家門口遇上了倉皇出逃的宋清霜,他不敢表露身份,被誤認成了殺手。
因爲宋舞霞已經中毒,他不敢追得太急,一路到了城外,他遇到了伏擊。當時的鄭晟睿分不清來人是想救宋氏姐妹,還是想殺他,亦或是藉着救人的名義殺了她們兩姐妹。幾天的對峙追逐後,胡三居然在這時候來打劫。
京城太危險了,當時還只是太子的他無法保護她。他不知道想要她一屍兩命的是誰,更不想宋舞霞回到丁家,所以他索性抹去了一路的追逐痕跡,讓宋家姐妹暫時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而宋家換嫁在先,在家族風雨飄搖之際。他們一定會極力掩蓋所有的事情。
一切都很順利,他以爲只要自己登上帝位,所有的恩怨,情仇就能畫下一個句號,沒想到——
“啪”琴絃斷了,室內如死一般寂靜。
“皇上,臣妾是給皇上送參茶的。”宋墨黛的聲音。她得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盅。後宮之中她是唯一一個能靠近靜思齋的女人,她怎能不忘形?
鄭晟睿沒有說話,輕輕撫着古琴。
“皇上——”嬌滴滴似掐得出水的聲音。
鄭晟睿陰沉着臉橫了金公公一眼,後者急忙躬身退出去打發宋墨黛。
“嘩啦”一聲,一旁的書櫃移開了,露出了一條通向地下室的階梯。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走了出來。
“招了嗎?”鄭晟睿問。
“回皇上,還是沒有。”
鄭晟睿沒有說話,然後陰森森,悽烈地笑了起來,“很好,那就讓朕親自去審問審問她。”
地下室中,一個女人赤luo着被綁在木樁上,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因爲怕她會自殺,所以她的牙齒已經沒扒光了,十個手指頭也被砍掉了六個。
“朕來問你,你的主子是誰?那些消失的暗衛在誰手中?”
沒有人回答他,木樁上的女人早已昏了過去,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不說?不說就休怪朕不客氣!”
他拿起火爐中燒得緋紅的烙鐵,猙獰着燙在女人的大腿上。“哧——”頓時,密封的空間中滿是烤肉的味道。
“阿!”女人終於被痛醒了,慘烈地叫着。她的嗓子早已叫破了,嗓音中夾雜着血腥味。“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殺你?”鄭晟睿笑了起來。把烙鐵丟進了一旁的水桶,拿起一條皮鞭。
“皇上小心!”侍衛提醒,因爲皮鞭上滿是尖銳的木刺,上面還抹了鹽。
鄭晟睿拿着皮鞭欣賞着,“這是朕讓你做的,豈能傷到朕!”話音未落,他狠狠一鞭子抽向木樁上的女人。
“阿!”女人再次尖叫,木刺扎入了她的身體,鹽粒在溶化,錐心的疼痛讓她的眼睛凸了出來,“你殺了我吧,我只是聽命行事……”隨着另一鞭子抽向她的身體,她昏了過去。
鄭晟睿看到她昏了,可他沒有住手,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鞭子,又一鞭子抽打着木樁上的女人。
“天下都是朕的,沒有朕得不到的東西!”說着,說着,他又笑了起來,“她遲早都是我的,丁文長,到那一天。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公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偏過身子,不忍看那團血肉模糊的軀體,輕聲說:“皇上,去應天府傳旨的人回來了。張大人去刑部侯着了,孝和郡主和,和……”他不敢說下去,怕刺激了皇帝。
“和什麼?”鄭晟睿扔下皮鞭。
“孝和郡主和陸公子一起坐車進宮……”
“一起坐車?”鄭晟睿馬上聽到了關鍵詞,“他們!”他雙手握拳,指隱隱關節泛白。金公公知道,今天恐怕有人要倒黴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面色終於緩和了。吩咐侍衛:“給她用最好的金瘡藥,用千年人蔘給她續命,朕要她親眼看着她的同伴一個個被活剮了!”說完便往外走去,金公公急忙跟上。
靜思齋中,已經有探子在侯着了。鄭晟睿面如常色地坐到了軟榻上,問道:“打探清楚了嗎?”
“回皇上,孝和郡主和陸公子在街市相遇,然後才一起去的應天府。”
“相遇?他們如何會相遇的?”
“回皇上,依奴才推測,當時孝和郡主應該正往陸家別院而去。”他如實回答。雖然已經看到了金公公的眼色,但他不得不說,如果他今日隱瞞了什麼,他日被皇帝知道,倒黴的就不止他一人了。
“皇上,奴才還查得一件事。”
“說!”
“六月十八,孝和郡主應懿安長公主邀請去了公主府,當日駙馬的車子也去了公主府,聽說車上不止駙馬爺一人。而昨日,長公主和郡主一起去了皇覺寺。”
“人人都知道駙馬和國舅爺惺惺相惜,可皇姐啊皇姐,沒想到你也參合進來了,你不是最會裝瘋賣傻的嗎?”鄭晟睿扶着手上的戒指,眼露寒光。
金公公在一旁拼命給探子使眼色,讓他出去,改日再彙報。可對方就像看不懂一樣,直挺挺地站着。
“丁家呢?”隔了許久皇帝終於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回皇上,自上次孝和郡主去探望外甥之後,昨日在皇覺寺中應該是他們第二次相見。因爲皇覺寺中都是太后的人,所以奴才並沒查得他們是否有單獨見面。”
“那京城的流言是什麼時候開始傳的?”
“稟皇上,是昨日午時之後。”探子猶豫了一下,考慮是不是應該把桂花嬸的事情說出來。上次他的一個同僚說了皇帝認爲不重要的事,差點被皇帝殺了,後來被打了八十大板,三個月下不了牀。想想,一個賣桂花糕的醜女人,探子覺得這事也許不重要,隱下沒說。
他不知的是。鄭晟睿不止在思索宋舞霞爲什麼非要救胡三不可,在他眼中她應該恨胡三,因爲他覺得宋舞霞應該認爲是胡三害死了宋清霜。
鄭晟睿知道,人在危急時刻做出的反應是最真實的。宋舞霞想求助於人,就往陸家的別院而去,這是不是表示她和陸博濤之間有了某些不該有的感情?
至於丁文長,想到這個名字他更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一直以來,鄭晟睿都認爲他只是正好身在丁家,所以才娶了他的女人;他更以爲,丁家到了丁文長這代,已經是純然的商人了,若不是他的父皇糊塗,他早就把丁文長殺了一千次,一萬次了。
可今日流言一出,他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問題,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商人,何以能用一晚上的時間就控制了全城的言論,這比讓御史彈劾宋,陸兩家更讓他心驚。
“我早該想到的,當日他能把我的霞兒在那樣的情況下帶出宮,我就應該知道他不簡單。”鄭晟睿喃喃自語,想到宋舞霞中的*藥根本沒有解藥,想到他們出宮後到再次在街市出現,期間整整消失了一個半時辰,他便覺得就算把丁文長五馬分屍也不足以泄他心頭只恨。
“丁文長,陸博濤,我會讓你們知道,朕纔是這天下的主人,她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