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這日回家,見女兒李令嫺站在院子裡,眼圈紅紅的,低着頭。看見李湛,忙轉過身低頭就走。李湛把她叫住,問道:“嫺兒怎麼了?”
李令嫺搖搖頭,說道:“沒什麼,父親,就是風迷了眼睛。”
李湛向來很是寵愛這個女兒,畢竟這些年,生活在自己身邊的只有這一個女兒,便問道:“明明是哭了,來告訴父親,到底怎麼了。”
李令嫺撲到李湛懷裡哭道:“求父親去看看母親吧,母親已經多日不進水米了。”
“母親?”李湛愣了一愣,才意識到她說的是生母賀蘭氏。
李令嫺也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不過她在鄭州向來叫賀蘭氏爲母親,一時間習慣,根本沒想過現在應該要改過來。
“嫺兒真是孝順,在屋子裡頭學女誡,也不忘關心我的身子,看來真是沒有白學。”不知什麼時候,涵因出現在院子裡,笑容溫柔和煦,目光溫柔平靜,一派賢妻良母風範,彷彿真的認爲李令嫺說的母親是自己。
李令嫺嚇了一跳,臉色白了白,咬了咬嘴脣不說話了。
李湛這時也不好說什麼,不忍苛責女兒,又不想拂了涵因的面子,只笑着對涵因問道:“哪裡不舒服,怎麼吃不下東西了呢。”
涵因很是認真的說道:“許是感了時氣。這兩天胃口總不好。也難怪孩子擔心。”
李湛早已把事情料了八分,卻揣着明白裝糊塗,關心的問道:“要不請太醫來看看。”
涵因搖搖頭:“不必了,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大約是屋裡的爐火太盛了。讓人心浮氣躁的,過兩日自然就好了。”
李湛方轉過頭對李令嫺笑道:“好了,我知道嫺兒是孝女,你先回去吧。”
吃過飯,李湛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賀蘭氏,畢竟他這陣子新婚,時間也都花在涵因身上,已經有多日不曾見過她了。
涵因卻彷彿知道他想做什麼。先笑道:“夫君要是想宿在哪個姨娘那裡,妾身可以安排,不過賀蘭氏不行,妾身正教她規矩呢,想必她吃不下飯也是因爲忙着學習。”
李湛笑得有些無奈,拉着她的手說道:“家裡都交給夫人了,都隨夫人。我們這個月剛剛新婚。自然是都要陪夫人的。”
涵因“啪“的拍下他的手,嬌嗔道:“身在曹營心在漢,誰稀罕。”
李湛把她摟住,哄道:“都在漢都在漢——都在我的涵兒這裡……”
賀蘭氏如此折騰一番,李湛也沒有去,卻等來了涵因。
涵因走進那屋子。眼睛略略一轉,把屋內的陳設盡收眼底。賀蘭氏雖然心中不爽,卻堆出笑來,請涵因上座。
涵因笑道:“昨兒聽四姑娘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賀蘭乾笑兩聲:“只是胃口不好罷了。讓夫人費心了。上次老爺賞的仙崖石花,我煎來讓夫人嚐嚐,妾身雖然愚鈍,這茶道還能拿得出手。搏夫人一笑。”
她一來是炫耀李湛給她的東西,二來則是賣弄手藝,茶道在當時是極風雅之事,是世家名門子弟必備的技藝,賀蘭氏對自己的茶道技藝頗爲自負。她也以此強調自己的出身與別的妾室不同。
涵因並沒有拂她的面子,饒有興趣的點點頭。笑道:“沒想到姨娘竟擅長這個。那我就來嚐嚐姨娘的手藝。”
於是,賀蘭氏便把茶具端出來。在一旁煮茶。帶到茶煮好,又拿出一隻玉杯盛了,端了過來。
卻見涵因從座位上走了下來,對着旁邊小几上一個玉製魚缸中的鯉魚發呆。賀蘭氏斂住面上的輕蔑,心想這個小主母看自己那魚缸是玉的就這幅樣子,要是看到自己首飾匣子還不知道得什麼樣呢,真是眼皮子淺,笑道:“夫人請喝茶。”
涵因方回過神來,接過茶,仔細看了一回那玉杯,方吹了茶,抿了一口,冷笑道:“既然姨娘沒什麼事,就趕緊把家訓抄好背熟吧。”又略坐了一坐,便走了。
賀蘭氏送她出院子,回來之後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沒見過世面的黃毛丫頭,也敢騎在我頭上。”
翠兒勸道:“姨娘,快到月底了,那筆銀錢正是交接的時候。方婆子好幾次想要進來,都被攔在了外頭。您可要快點拿個主意。”
“我自然也想出去,可那惡婦派人攔在外頭,老爺又被她迷住,不肯過來,讓我怎麼辦,難道讓我跪在那個女娃娃面前低三下四的求她。”賀蘭氏氣惱的說道。
“薄姨娘和鍾姨娘不都沒事麼,我看夫人也沒那麼難伺候……”翠兒小聲道。
賀蘭氏聽這話卻差點跳起來:“她們是丫頭出身的賤妾,肚子裡頭也爬不出個帶把的,你讓我跟她們一樣!”
“姨娘暫且忍耐吧,不過就是抄抄書罷了。何必置這個氣,倒耽誤正經事。”翠兒見賀蘭氏根本沒聽進去自己的話,自己這話又戳到了她的痛處,眼見就要發作自己,忙勸道。
賀蘭氏臉上浮出怒色,揪着她的耳朵罵道:“姨娘、姨娘,如今你也叫我姨娘。”
翠兒疼的吸氣,忙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您想想,這才幾天功夫,如今整個院子的人差不多都倒向夫人那裡,若我言語上再被揪出錯來,您身邊還能有什麼人。”
賀蘭氏放了手,恨聲道:“那幫牆頭草,真真恨煞人了,到時候要他們好看!”
“姨娘就是爲了公子、姑娘,也好歹忍忍吧。”翠兒接着勸說,心想,你不低頭連帶着我們都受氣。
“哼,等我的彥哥長大了,有他們後悔的……”之後憤憤不平的拿起那本家訓。
涵因這日早上起來,卻見賀蘭氏一早就候在廳裡,甚至比薄氏和鍾氏還要早到。只是涵因吃飯的時候,她並不上去伺候,戳在一邊幹看着。
涵因也不理她,用飯完畢方起身到抱廈坐了,說道:“沒什麼事你們就回吧。”
賀蘭氏正等着涵因問她,此時卻見涵因讓她們回去,那豈不是自己還要被禁足,忙說道:“夫人,家訓《爲妾篇》妾身已經抄好背熟了。”
涵因挑挑眉,接過薄氏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嗯,背背看。”
賀蘭氏便開始背誦,果然一字不差,背完後,自己也略有些小得意:“夫人可以解除妾身的禁足了吧。”
涵因不置可否,卻說:“既然背會了,那你應該知道‘匿主家財貨據爲私有者,乃大罪’這一條吧。”
賀蘭氏愣了一下:“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涵因不答,對羅媽媽吩咐道:“看住她,讓人把東西拿出來。”羅媽媽應是,吩咐候在外面的僕婦去搜東西。
賀蘭氏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轉身跟着就往外跑,卻被兩個強壯的僕婦攔住了:“姨娘還是略等等吧。”
不一會兒,翠兒也被拉來了,頭髮散了,臉也腫的高高的,看見賀蘭氏滿眼淚水,剛叫了聲“姨娘”,看見涵因冷冷的看着下面,一縮脖子不敢說話,老老實實跪下了。
去的人並沒有翻檢賀蘭氏的東西,只是拿來了兩樣東西,一個玉杯,一個盛着錦鯉的玉盆。
賀蘭氏咬牙切齒的問:“敢問夫人,我這是犯了什麼罪,要抄我的東西。”
涵因拿起一個玉杯看了看,又放下,笑道:“你一個妾室,哪來的這些東西?”
“我的私房,夫人也要過問麼。”賀蘭氏冷笑道:“難不成夫人要搶我們妾室的財物?”
“你的財物?”涵因笑道:“你的月錢不過四兩,你要攢多少才能得來這些東西。”
賀蘭氏張張口剛要說,涵因忽然又說:“你可別說你從孃家帶來的,我知道你孃家什麼樣,你哥哥好賭,先前都把家產敗光了,才把你賣了進來,如今又大模大樣的混跡在賭場裡了,你那嫡出的姐姐,嫁妝不過三千兩,這一桌子的東西值多少錢,想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吧。”
賀蘭氏聽到“賣”字,正戳到了她的痛處,心中越發憤恨,冷笑道:“這都是老爺賞我的。夫人怎麼不去問老爺。”她神情得意,根本不怕涵因,想這一句就能把涵因憋回去。她這個妻能欺負妾,卻不能過問丈夫在外面的事。
“若是從公中出的,你給我的賬冊里根本沒有這些東西的記錄。若是老爺的私賞也罷了,恐怕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吧。”
涵因從桌上拿起那個杯子,那杯子無耳,用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晶瑩剔透,瑩潤雪白,上面刻着三個篆字“??瓠斝”:“這東西是哪來的?”
賀蘭氏笑道:“不過是我日常用的杯子,我的胃不好,聽說玉能暖胃,就拿來喝茶。不過是個玉杯子,夫人若喜歡,儘管拿去。”
涵因並不接話,又拿起一個雕花玉盆,裡面還盛了兩條小金魚。涵因直接把那玉盆翻到過來,看到了盆底的一行小字,那魚被傾倒在地上,還在不停的撲騰。
賀蘭氏的怒色化作滿臉嘲諷道:“沒想到夫人連我的魚缸都感興趣。”
涵因問道:“這兩樣東西,是你從誰手裡收的?你可知道,假借老爺的名義收受賄賂,這可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