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此時燈火通明，所有家庭成員都正襟言危地坐在大廳裡。
商爸爸坐在主位，他旁邊坐着自已的妻子，商叔叔一家坐在另一張的沙發裡，商叔叔平靜地端着茶在細抿，商懷遠兩兄妹則躲在媽媽的懷裡，偷偷地露出眼睛看着一屋子的人。
商懷諍握着甘宛的手站在爸爸的正前方。
身姿挺立，面無表情。
甘宛的下脣都要讓她自已咬破了，她緊張地躲在商懷諍身後，小腿肚還害怕地打着顫抖。
商爸爸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從名門出身養成的氣魄與當慣掌權者的不怒而威，他不怒則已，一怒就連平日我行我素慣了的商懷諍也要低頭三分。
此刻，他威嚴的虎目盯着坐在前面的妻子與站着的兒子，以及站在兒子身後的甘宛，滿臉怒色，氣勢迫人。
“你們還有羞恥心嗎?大庭廣衆之下就爲了一個人吵架!是不是想明天報紙的頭條寫着‘商氏集團夫人與兒子爲了一個外人大動干戈’?是不是想商氏的股價下跌?”
杜美月略顯委屈地瞪了一眼兒子:“都是懷諍!就爲了一個小乞兒，就不管不顧地和我吵起來!”
商懷諍冷冷地看了一眼杜美月:“她不是小乞兒。”
那極清冷的目光，把杜美月看得心裡也不由得輕噔了一下。
“耀堂，你看，你看你這寶貝兒子!現在爲了那個小乞兒，是存心和我們過不去的吧?!”
杜美月不甘於氣勢輸給了兒子，立即轉過頭，尋找同一陣線的聯盟。
“媽媽，”商懷諍薄脣微動，極輕極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徐徐從薄脣裡吐出來:“甘宛不是小乞兒，我不要再聽到這三個字從您嘴裡說出來。”
“你……”杜美月一怔，頭一次聽見兒子會用這種陰森冷然地語氣與她說話。
“耀堂!你看他……”
“夠了，”商耀堂揮揮大手，打斷杜美月的抱怨，他看一眼從小就不用他憂心過的兒子，微蹙着眉頭:“懷諍，你真的要帶她走?”
“是。”
商懷諍沉靜如水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迎上爸爸的虎目。
“好，”商耀堂點點頭，“我不阻止你。”
“老公!”杜美月立即砰地一聲站起來，發出巨大的聲音:“你在說什麼渾話??!你還要不要兒子了?!”
商耀堂右手對着妻子快速得揮了兩下:“我還未說完，你別激動。”
“你想帶她走，那甘宛呢?她願不願意跟你走?”
一句話，成功地讓甘宛瘦弱的身子直挺挺地僵直在原地。
商耀堂嚴厲的目光越過兒子，望着一直躲在他身後的甘宛:“你可問過甘宛肯不肯跟你走?”
“不用問，我可以幫她決定。”商懷諍左手握着甘宛的右手，回答這句話時，他手上不由得再握得緊一點。
“不能，”商耀堂緩緩地搖了搖頭:“甘宛她有她自已的想法，你不能代表她擅自決定她自已的未來。甘宛，你願意跟懷諍走嗎?”
商懷諍把甘宛從自已身後拉出來，面對着衆人審視的目光，他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附在甘宛耳邊勸慰道:“甘宛，你別怕。大聲告訴他們，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他的心是篤定的，是無懼的。
“我……”
甘宛抖索着嘴脣，一個我字就已經說得斷斷續續，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得出來。
“別怕。”
商耀堂看着甘宛，不慌不忙地又再開口:“甘宛，你自已仔細想清楚再回答這個問題。或許，你的答案就關乎了你以後一生要走的路。”
“懷諍才十八，你也才十四歲，你們現在都只是十幾歲的年齡，對許多事都處於一個朦朧想象的階段。現階段來說，我不否認，懷諍的確對你摻有了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我相信，像你這樣身世可憐的女孩，他心裡面更多的應該是對你的同情。倘若你今日跟着他去美國了，他對你的同情只會在以後你們的生活中逐漸變質，甚至變得連現在的一點感情都磨滅掉。到了那個時候，你怎麼辦?祈求在美國遇上另外一個商懷諍?”
甘宛原本就蒼白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死白起來，商爸爸一席話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直震得她全身麻木，手腳發冷。
“甘宛，甘宛……”
迷惘的眼睛倒影裡，商懷諍似乎正扶着她的雙肩搖動了幾下。
商耀堂的話卻還未有說完。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以後懷諍在與你的日漸相處中，真的產生了男女之間深刻的感情，但你就真的會無所畏懼地接受他嗎?你吃他的，用他的，你們兩人之間的起點距離都落差了一大截，你就不會在心裡有疙瘩，就不會覺得他對你是因爲同情高過愛情的嗎?那時，你的痛苦一定會比現在還要深一百倍。留你在商家，雖然是以下人的身份留下來，但你起碼可以不用依靠着懷諍供你吃住，起碼不會再欠着他的更多。這樣以後，或許你們之間的相處纔會有平衡的一天。不然，你就永遠都只能做他身邊的影子，卑微地活在他的陰影下。”
“現在，我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懷諍走?如果你說願意，我保證沒有人再阻攔你們。”
“我…我……”
輕如蚊吶的聲音緩緩地從甘宛被咬破了的脣邊吐出來，一絲血跡就這麼醒目地抹在她脣齒邊，她顫抖着脣瓣，久久也不能再吐出另一個字。
“我……”
“甘宛，你別把爸爸的話聽進去。他在商場待慣了的人，一向最擅長的就是和人玩心理戰。他說這些話，只是看出了你的弱點，擊破你心裡原有的想法，你別聽進去，別在意。”
“我……”
甘宛木然的目光從迷惘的思緒中轉移到面前放大的俊臉上，她看見商懷諍着急地搖晃着自已的肩膀，但看着他的樣子，她看得更深的是——他們的以後。
就算商爸爸這些話是說着嚇她的，但有一點，他說得不錯，她不可能依賴商懷諍一輩子的;她不想永遠都是站在商懷諍的身後。
“我…”甘宛深吸一口氣，動作輕柔但堅定地掙脫開商懷諍雙手，第一次用淡漠的目光看着他俊美的臉，
“我，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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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真的?”
意外的是，聽到這句話，商懷諍沒有她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他怔了一下，才把虛扶在半空中的雙手垂下來，兩手自然插~進褲兜裡，緊捏成拳，眼神陰沉，語氣冷漠，
“你說真的?我可以給機會你重新說過一次。”
“我……”
甘宛忍着喉嚨裡奔騰而上的淚意，忍着心肺絞碎的劇痛，忍着鼻子發酸的抽泣。
四年前，她第一次遇見他，正是她最艱難最受傷的時候，他一句“以後跟在我身邊”就把她救出了地獄;
四年後，她對他已經產生了說不得、收不回的感情，他的一句“我帶你走”，卻不可以再把她救出地獄。
她這次，要心甘情願待在地獄。
“我不跟你走，我要留下來。”
甘宛盯着自已的腳尖，發頂對着商懷諍，終於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滴在腳上，一點點地洇溼商懷諍親手幫她穿上的襪子。
“好。”
一個字，他只是說了一個字。
如墨渲染般的眉頭沒有再動一下，商懷諍雙手插着褲袋，頭髮略微有點凌亂，幾縷劉海垂落在額前，隨着他走動的步子，輕輕地擺動着。
他沉默地越過甘宛身邊，沉默地向着外面走去。
商懷諍越過甘宛肩膀的那一瞬間，
甘宛淚水流得更急，她左手發狠般地楸緊着自已的右手，楸得指甲都要卡進肉裡面了。
她怕，怕右手會有自已的意識，會不顧一切地拉住商懷諍漸行漸遠的手腕。
終於，門外面響起了汽車發動的引擎聲。
轟隆的引擎聲越來越模糊……
商懷諍閉着雙眼靠坐在車後座，兩手平靜擱在自已的膝蓋上，保持着同樣的姿勢，許久也不變動一下。
直到車子開上了機場高速，他終於睜開眼睛，眸色深沉如水，掏出褲兜裡的手機，撥打出去，
“喂，李凌，籌集資金，我要收購博弈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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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也聽不到外面車子的聲音，甘宛在原地慢慢地蹲了下來。
雙手掩着臉，指縫間不斷滑落下大滴大滴的淚水。
她覺得自已此刻就如身在空曠寂靜的荒漠上，身在黑暗無盡的地獄裡……
商懷諍……
她在哭泣中默唸着他的名字，
因爲你，我願意成爲一個更好的人，不想成爲你的包袱，因此發奮努力，因此從此無懼黑暗，只是爲了想要證明我足以與你相配。
你明白嗎?
現在的我，還離不開身處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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