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他龐大的氣勢，來自於對死亡的恐懼，莫雲若下意識向一旁退開，眼底含着眼淚，看上去可憐兮兮，滿是對席老爺子的心疼和不捨。
那不是裝的，但也不是真的。
病房裡的人並不是很多，兩名護士，一名醫生，還有必不可少的莫雲若和葉童，其他三四個人，看上去十分面生，想來，也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男人眯了眯眼睛，修長的手指關上病房門，那些人瞧見席澤耀來了，立馬一一告別離開，誰都不想成了席家戰爭的炮灰，更不想看席家自己人的好戲……識相的還是趕緊離開吧！
病房門打開又被關上，空間安靜下來，整個四周安靜的有些詭異，葉童抿住嘴脣，委屈又可憐的喚：“耀……你來了？”
男人沒有迴應她，她也沒有覺得什麼不對勁，早就已經習慣了他冷漠的對待，還有上次吵架，產生了嚴重的隔閡，葉童知道，此時此刻的席澤耀，恐怕是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不由得悲喜交加，垂下了眼眸。莫雲若擦着眼淚：“小童，你別太難過，老爺子福大命大，這一關一定是能挺過去的。”
聲音不大不小，同時也被席澤耀聽了去，他所有的目光即刻全部灌在了老爺子的身上，席老爺子半睜着眼睛，躺在牀上喘息，他彷彿沒有了意識，並不知道病房裡發生的一切，眼神蒼茫無望的盯着天花板，眨都不眨一下。
總算沒有錯過、沒有失望……席澤耀的心臟，安穩下來，舒了長長一口氣。
他走到老爺子的牀邊，醫生的檢查正好完畢，摘下口罩，十分沉重搖了搖頭：“病情惡化的更爲嚴重，已經到了最後的期限，估計……挺不過今天了……”
“你，說什麼？”
席澤耀揚眉，冰冷的眼神冷的好似能將人凍成冰塊：“你再說一遍？”
“這位先生，無論是怎麼樣的結果，我都希望你們家屬能夠冷靜對待，畢竟生死無常，這些不是我們醫生能夠左右的。”
醫生萬般無奈的說道，確實被男人犀利的眼神嚇了一跳，心臟跳動的很厲害……是源於一種至深的恐懼感。
“你們醫生，不就是救死扶傷的嗎？現在我爺爺躺在這裡，你們爲什麼不救他！而是告訴我，他沒救了？不試試你怎麼知道結果？”
“先生，請相信我的專業判斷，這位老先生年輕大了，身體機能都在逐步的退化，一場搶救手術相當於要了他的半條命，搶救回來，他只能做一個不能亂動沒有生活自由的木偶人，若是搶救不成功，那麼，還不如讓他去的歡快一些。畢竟手術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老爺子整個肺部病變的太快，很快，連過濾空氣的功能都會喪失……”
男醫生擰着眉頭告訴他理由，每一條都是致命的死亡宣告書……席澤耀沒有再說話，抿着薄脣，面色十分的凝重。
不是醫生說的沒有道理，而是席澤耀真的無法接受，席老爺子病危的事實，他不願意承認，是自己將老爺子氣進了醫院。從此背上殺人兇
手的罪名。
說完話，醫生嘆口氣，離開病房，不去打擾這有可能是最後一幕的相處。
護士門緊隨離開，整間病房裡的氣氛瞬間迴歸到先前冰冷的狀態，席澤耀的製冷能力不低於一臺高智能的空調機，病房的每一個角落都強烈充斥着冰寒，明明已經是寒冷的冬季，如此一來，這個冬天，更是冷的令人絕望。
直到空間寧靜下來，病牀上的老爺子才依稀有了些反應，扭頭，瞥見席澤耀的身影，混沌的雙眸頃刻間注入光明，他很開心：“澤耀，什麼時候來的？”
“……”席澤耀沒有做聲，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淡淡望着他，好似沒有半點的情感。
“怎麼不說話？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老爺子繼續問，故意忽略掉胸口強烈的疼痛，還有四肢乏力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只想藉着僅剩的生命，去關心，呵護他那可憐的孫兒。澤耀從小便失去了父母，是他一手帶大，到了至今，他們祖孫的情感該是最深的，可偏偏，一切都不似他預期般的美好。
活了一輩子，席利明白了一個至深的道理。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上帝一說，任何人的命運都不是上帝安排好的，而是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裡，你想要怎麼做想要怎麼安排你的一生，你往你自己預定好的方向走，要麼真的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要麼你走上了反道，得到了相應的報應。
人生，只有兩條路，一旦走錯了，就再也不可能回頭。
所以席利不怪任何人，當初是他的冷硬，一手將席澤耀推離自己，也是他作爲老者的尊嚴，害怕失去城幻的恐懼，迫使自己必須狠心放棄他的孫女，莫野。
如今想來，他的做法確實偏激，自己也確實對不起莫野，身爲席家孫女，可從沒有人施捨給她半點尊嚴，沒有去管教她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所以哪怕是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錯的，也還是他們這些做長輩的。這孩子的命，本該是最好的，卻淪爲最苦，甚至是流落街頭，一切還不都只是因爲他的自私？把失去幻的痛苦，全數怪在無辜的莫野身上。
臨到死亡關頭，他才頓然醒悟……
席老爺子嘆息一聲，呼吸有些困難，他嘗試屏住呼吸，儘可能完整的說出想說的話。或許因爲知道是最後的關頭，氣氛莫名凝重，就連四周一塵不染的白牆，都白的晃眼，那股強烈的白光刺激了他的中樞神經，刺激了眼球，陡然間，心跳休頓！老爺子瞪大了眼睛，呼吸聲瞬間粗重！全身上下每一顆細胞都在與死亡做最後一番較量！
他不想死，不想是現在！
城幻的生計大事還沒有解決，他還沒來得及宣佈遺囑！
牆上掛着的時鐘緩慢行走，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分每一秒都走的勞累萬分，時間逝去的聲音清晰的盤旋在耳邊。
噠噠噠……
從來沒覺得時間逝去是這樣可怕的一件事，席利瞪圓了眼睛，四面白牆突兀消失了白光，即刻籠罩着沉重
的黑暗，從開始的一個小黑點，到整個瞳孔，世界變爲黑白色，他再也無法看清任何人任何物體，哭泣的莫雲若消失了，冰冷的席澤耀也不見了蹤影，可怕的黑暗，吞噬了她每一絲的理智，席老爺喉間哽咽，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但，蒼老的手指抓緊了牀單，這一微弱的動作，將他心中的恐懼，表達的很充分。
席澤耀瞧見了，胸口一沉：“你怎麼了？”
席老爺子搖搖頭，閉上了雙眼，不是他們消失了，是他看不見了。
“澤耀……”輕聲呢喃，粗重的呼吸聲加劇了話音的蒼白：“我想今天，我過不去了。”
“……”
“哪怕是我現在對你說的話，我都全部是在強撐……如果……不見到你，不對你宣佈我的遺囑，我一定死的不甘心，所以，今天這一次，你就耐心在這兒聽我講完，可以嗎？”
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站在這兒，以席利的角度，安靜的聽他說話，不，更準確的說，是宣佈遺囑。
眼瞧着席利一秒比一秒無力，癱軟在牀，渾身上下失去氣力，無法動彈半下，渾濁的雙眼失去光芒，他現在唯一能動的只有嘴巴……
席澤耀無法相信，可這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瀕臨死亡的人，帶着濃烈的絕望氣息，此時，席利的四周正式被這股氣息強烈充斥着。
“席澤耀，對於今後……你的打算是什麼，我不干預你對生活的所有打算，但你也不能一二再而三的任性下去。城幻，我可以不要你接手，但是，你必須扛起對席家的責任，你是席家子孫，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席家倒下……你爸爸生前最擔憂的就是席家的安危，我真的希望你能抗下他對你的期望……”
聽言，席澤耀一言不發，咬緊了薄脣。
因爲前段時間，他和莫野的關係遭到曝光，席家現在在外界的名聲不好聽，想要保回名譽，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只不過，席老爺子，對那件事情……似乎並不知情。
若是知情了，他還會活到今天嗎？恐怕早就氣得一命嗚呼了……
冷着臉，處於愧疚，席澤耀輕聲迴應：“知道了。”
明明是毫無情感的一句話，不知爲何，聽上去像極了不耐煩……或許是因爲，他總是用不耐煩的口吻與之對話，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習慣……
嘆息，席老爺子又何嘗不習慣呢？即使到了最後一步，他們也不可能打開心扉開誠佈公的聊一聊。
這是註定一輩子的遺憾，大家心知肚明。
“知道就好，你去吧，其他的事情，你莫姨會打理好。”
言下之意，他並不想讓他陪伴自己最後一程，所剩的時間不多，反而無法正視面對他。
聽言，席澤耀沒有扭捏，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然，順從的轉身走開，即將出門的時候，他好似想到了些什麼，擡起的腳步轉而落下，反身，掃了眼孱弱的老爺子，到底是什麼也沒有說，心緒變得亂七八糟，一句對不起哽咽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