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這是怎麼了,太陽要落山了,你卻走出一身汗來,瞧瞧這小臉上,紅撲撲的,不知道的,還當你是一路跑來的。”一面迎了顧玉青,一面牽着她的手朝內室走去,慧貴妃嗔笑着說道,神態極是親暱。
一想到那日沉香閣中慧貴妃的那番話,再聯繫今日太后娘娘的話,顧玉青不禁面色潮紅,只心中有要事記掛,也顧不得害羞,瞥了一眼內室宮人,對慧貴妃說道:“娘娘,我有些話想與娘娘私下說。”
說的直截了當,毫不委婉。
習慣了宮中說話繞三繞,猛地聽她開門見山,慧貴妃登時一怔,片刻後才緩過神來,卻是嗤的一聲笑出,“這孩子,有什麼當緊話,你只說就是,她們幾個不礙事的。”
言外之意,眼下跟前伺候的,皆是值得信賴的心腹。
顧玉青抿了抿嘴,朝那幾個宮婢掃過一眼。
這幾個人,皆是低眉垂眼,記憶中,上一世慧貴妃暴斃後,皇后那裡,的確也沒有她們幾個的面孔。
一口懸在心頭的氣舒出,顧玉青將方纔所見細細說出,爲了以防萬一,她半個細節都沒有漏掉。“……此事茲大,娘娘要儘快對應纔是。”
慧貴妃聽着,面色不禁凝重,“這個賤婢,本宮一早察覺她不軌,卻是不成想,竟是攀了這樣的高枝來,想要攀附皇后,那也要看本宮是否應允。”
捏着絲帕的纖纖細手緊緊捏拳,舒妃轉頭吩咐身側宮女,“待她回來,不動聲色將她帶到這裡來,急着,不要打草驚蛇,更不要引得旁人注意。”
宮女得令,轉身而去。
待她離開,慧貴妃轉頭,再看顧玉青,面上已經就帶了笑意,“好孩子,今兒多虧了你,不然,我與煜兒還不知要面臨什麼呢!”
顧玉青抿嘴搖頭。
慧貴妃則是當着她的面,毫不避諱的唏噓道:“宮中繁花似錦,未得進宮的人,皆是欽羨,可一旦入得這宮中,才知道,什麼是龍潭虎穴。”
說話時,她眼底淒涼的神色,濃郁且粘稠,如同一顆包裹了一團灰色濃霧的琥珀。
顧玉青心頭微顫。
受寵如慧貴妃,都是如此,何況旁人。
不過,旁人她也無心理會。
只是看着慧貴妃滿面悽悽之色,不禁跟着心頭難過,想要出言安慰,卻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麼,只捏着帕子垂頭坐在那裡,眼底鬱郁心中慼慼。
慧貴妃嘆息幾聲,轉眸就見顧玉青如此,不禁心頭一暖,嘴角漾出笑意,伸手去撫顧玉青的頭髮,“你這孩子,我不過是隨口感嘆幾句,你就當真,我的日子還能過得差了去嗎?我若過得不如意,旁人更是連過都不要過了。”
顧玉青抿嘴,擡眼朝慧貴妃看過去。
風華絕代的女子,眼底蓄着慈和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猶如看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手掌溫熱,摸在她的頭上,讓她想起幼時母親的寵溺。
可眼底的深處,她卻是看的真切,那分明是一種絕望過後的無奈和認命。
認命……一朝入宮,無論先前你是如何的女子,在此後,都要爲了生存,雙手沾滿鮮血。
更何況,盛寵如慧貴妃,不僅自己的地位與日俱增,幾乎與皇后並肩而立,更是一路走來,將蕭煜保護的分毫不受傷害,這背後,她所付出的心酸努力,縱是不去細想,顧玉青也能體會。
她的對手,又是皇后那樣心機城府手段家世樣樣皆備的皇后。
說着話,寢宮的木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顧玉青羽睫微顫,轉眸朝門口方向看過去,就見慧貴妃的貼身宮女引了那與皇后貼身宮女說話的宮婢進來。
此時,她尚且不知,她要面臨的是什麼,幾步行到慧貴妃面前,目光一瞬在顧玉青面上略過,低眉垂眼,行禮問安,“娘娘喚奴婢有何吩咐。”
誰能想到,這恭敬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顆怎樣的黑心。
慧貴妃本是與顧玉青相依坐在牀榻上說話,此刻,卻是鬆了顧玉青的手,扶着身側宮女起身,遙遙走到一旁倚牆而放的木椅邊,款款落座。
手邊桌上,立刻有人捧上一盞熱茶,端起茶盞,送至嘴邊,隔着氤氳而起的霧氣,輕啓朱脣,吹散了表面一層茶葉浮沫,卻是又將那茶盞拿開,“你到我這邊來說話。”
聲音閒適,無一絲怒氣。
那宮女聞言,忙跪着挪了身子,從直面顧玉青的方向,變成了直面慧貴妃,與顧玉青成九十度的視角。
待她剛剛身子跪定,慧貴妃身子慢悠悠向前一探,端在手中的茶盞緩緩移動,直至她的面前。
茶氣飄飄,模糊了那宮婢的視線,熱氣薰的她面上有些難受,可這難受,怎麼抵得過心中驚慌分毫。
愣怔一瞬,那宮婢忙縮了脖子繞開面前茶盞,磕頭道:“奴婢不知犯了何罪,求娘娘責罰。”
顧玉青冷眼瞧着她,倒是聰慧乖覺,知道事情不對味,立刻就磕頭求饒。
難怪上一世,會被皇后選定,送到了蕭禕的牀榻上去。
慧貴妃則是嘴角漾着淡淡淺笑,“你既是不知所犯何罪,爲何又要求本宮責罰,莫非在你心中,本宮是那不問青紅皁白就要責罰宮婢的惡主?”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甚至帶着軟軟糯糯的溫柔,可就是有着讓人心神一凜膽戰心驚的氣勢。
“娘娘一向仁慈,定是奴婢犯了錯卻不自知,才讓娘娘如此。”那宮婢連連磕頭。
慧貴妃“嗤”的一聲笑出,“如此?我倒是不明白了,如此是什麼,我怎麼樣你了?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宮女磕頭的動作頓時就一滯,轉瞬,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就更響了,“娘娘仁厚,是奴婢失言,奴婢有罪。”
許是因爲端着茶盞的手有些發酸,慧貴妃將手中茶盞轉手遞給了一旁伺候的宮女,讓她繼續維持方纔的位置,把那冒着熱氣的茶盞端在跪罪求情的宮女額前。
她自己,則是身子向後一靠,倚在椅背上,一手撐了手邊扶手,道:“本宮既是仁厚,你爲何又要背叛本宮,效忠皇后呢?可見,還是本宮比起皇后來,不及皇后分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