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婉晴的出現,竟是沒有刺激到她,依然能如此鎮定從容的與她說話,且這話音兒裡,分明含了漫不經心,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走漏了消息?
不對啊,她請婉晴來,是昨兒夜裡纔到永寧侯府遞去的消息,等傳話的公公回來,宮門已經落匙,永寧侯府不可能傳話進來的。
難道是今兒一早婉晴在宮門口遇上了什麼人?
也不對啊,她分明是囑咐了婉晴一路帶着圍帽的,又有她的貼身婢女親自去接,這一路,並未與誰相遇。
且婉晴也並未與她提起曾是遇到過誰啊!
皇后心頭想不通,登時捏了拳頭,只面上的笑容不減,又添了幾分訝異之色,“怎麼,妹妹見到永寧侯的貴妾,難道不高興?”
慧貴妃聞言,“嗤”的一笑,滿面匪夷所思,彷彿皇后再說什麼驚天之語,亦或是什麼可笑的笑話。
皇后登時被慧貴妃的目光刺的眼痛,縮在袖口裡的拳頭驟然顫抖。
心頭那股不安的惶惶感,又一次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爲什麼……爲什麼慧貴妃會毫無反應……這完全不合常理!
“貴妾再貴,也難脫一個妾字,何爲妾,不過是個玩意兒,娘娘怎麼會覺得臣妾願意看到她呢?莫非娘娘覺得,臣妾是妃,按着尋常人家來算,妃便是妾,臣妾與她,是同一類人,所以纔會覺得驚喜?”慧貴妃說的不緊不慢,可話語間,卻是含着隱隱的惱怒,讓人聽了,只覺她在竭力的忍着。
衆人卻是能夠體會慧貴妃的這份惱怒。
本來嘛,誰家瘋了,要擡舉一個妾!
還讓她參加宮宴!
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目的,不然,一個小小妾室也能進得了宮?
眼見着慧貴妃如此回答,衆人的目光猶如受人指揮一般,齊刷刷看向皇后。
有些細心的人就發現,今年的宴席特別的規律,但凡有後宮妃嬪參與的宴席,必有熱鬧瞧,且這熱鬧從不重樣。
得慧貴妃如是一番話,立在當地的婉晴登時面上掛不住,一張臉倏忽青白起來,渾身微微打鬥,腳下發軟,只覺有些頭重腳輕,立不穩,牙齒在下脣上咬出深深的印子來。
昨兒夜裡得了宮裡的傳話,她緊張激動歡喜的徹夜未眠。
慧貴妃乃侯爺胞妹,她憑着一個妾室的身份進宮,必定會讓慧貴妃有些難堪,這些,她都想的到,甚至想到了慧貴妃的白眼和指責,想到了慧貴妃的怒斥。
可皇后親自讓人下了請帖,又是親自派人來通傳,這樣的殊榮,她是做夢也不曾想過的。
她寧願接受慧貴妃的一切怒氣,也要進這趟宮。
也就是在那時,她才真正的將心頭僅存的那絲把自己給了董淵的懊惱徹底清除。
若非給董淵做妾,她哪有這個進宮的機會。
懊惱徹底散去的同時,另一樣情緒又絲絲縷縷攀爬上來,一個貴妾都能得如此殊榮,那正房夫人呢?正房夫人豈不是更加榮耀!
憑什麼,憑什麼白氏又老又醜又蠢又笨卻霸佔着永寧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而她,就只能做個貴妾!
念想一旦生成,在紙醉金迷的誘惑下,便如同得了雨水肥料的春草,瘋狂的生長起來。
今日一早,隨着馬車開拔,她漸近宮門,哪怕在宮門口突兀的遭到那樣一場意外,她那念想也在加速壯大!
她要將白氏取而代之!
此時立在這衆人矚目的位置,她卻是怎麼也沒想到,慧貴妃竟然是當衆說出那些話來!
這話刺的婉晴心疼,卻更加讓她堅定自己那萌生且茁壯的念想!
牙齒刺穿紅脣,含着腥味的血絲入喉,讓顫抖難堪的婉晴一瞬間的恢復冷靜!
深吸一口氣,慢慢擡頭,與皇后的鳳眸相對,腦中回想着在來之前,皇后於她寢殿內親自相教的那番話,轉眸看向慧貴妃,滿目赤誠,“妾自進了永寧侯府的門,卻從未曾給娘娘磕過頭,今兒藉着這個機會,正好給娘娘磕個頭,也算是圓了妾與侯爺的心願。”
聲音怯懦,仿似她被慧貴妃的氣勢震懾的惴惴不安。
慧貴妃倒是意外這個婉晴的膽大,當着皇上的面,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縱然是要認親磕頭,難道不是應該等到宴席散去,私下進行嗎?卻非要此刻說出。
她若是應了她這禮,便是當衆承認她的身份且擡舉了她,這不是打白氏的臉又是什麼!
白氏再不好,也是永寧侯府的正經夫人,與永寧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若是不應她這禮……婉晴口口聲聲說,這是她與侯爺的心願……這禮若是不應下,便是仗着宮妃身份插手哥哥府中之事,更要遭人非議。
說不定,還要被有心人將此事與前朝牽扯起來!
思潮翻滾,正在猶疑究竟該如何應付眼前之事,耳邊忽的想起一道清冽的女聲。
正是顧玉青款款起身,盈盈一拜,朝着皇上和皇后說道:“臣女有話,不知此時說,是否唐突?”
皇后心頭,那份不安,隨着顧玉青的突然插話,驟然又濃郁起來,總覺得今日的事,可能不會按着她的預定進行。
惶惶之色在眼底涌上,朝坐在一側的蕭靜毓看過一眼,倏忽散去,可嘴上卻也只能應道:“一家人,但說無妨。”
顧玉青便道:“永寧侯將白氏的外甥女納爲貴妾,是在白氏重病昏迷不醒之時,此事只怕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此時尚且不知白氏是不是接了婉晴的茶……”
說着,話音兒一頓,顧玉青轉頭向婉晴看過去。
從顧玉青起身的那一刻,婉晴便心中騰起熊熊怒火,嫉恨憤怒交加,烈烈燃燒。
得她如是一問,登時面上泛起紅暈,尷尬窘迫之色,赫然而出。
白氏……不是白氏接沒接,而是她根本就沒有給白氏敬茶。
先是白氏昏迷不醒,她無法敬茶,接着她又被董雪儀暴打一頓,幾乎無法下地,這好容易臉上的淤青散去,白氏又去她屋裡鬧了一頓,加上這幾日侯爺一直忙着沒有回府,無人組織此事。
可……可這話,讓她從何說起。
婉晴的猶豫,讓在座一衆人心頭登時無不明白,就連皇后都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