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知府大人又來了。”
“什麼,剛給了糧,他還來作甚!當我這是國庫啊!快快快,把庫房給封死!”
“老爺,別急啊,說不定是來報好消息的。”
“屁!他們那羣東西你老爺我還不清楚,他們吶,是恨不得把自己種一棵樹給誇成栽了一片林子,要有好消息早就沿街敲鑼打鼓的遊街炫耀了。”趙家老爺一邊連忙指揮家丁抓緊時間封倉,一邊伸手在地上打了個滾讓身上粘上一層灰。
一瞬間,好好一個士紳老爺就變成了街頭的乞丐。
他也不嫌棄,就這麼出門去面見知府了。
待知府和千戶見到趙家老爺時,還以爲是哪裡來的乞兒闖進了趙家,直到對方開口說話才發覺眼前這個乞兒竟就是趙老爺。
“趙員外,此乃何意啊?”知府挑挑眉頭,一臉古怪。
“知府大人,你又不是不知曉我家有悍婦啊!”趙老爺突然痛哭流涕地撲通一下抱住知府的大腿,聲音嘶啞地仰頭哀嚎:“大人啊,你說我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員外,那潑婦竟然怪我給大人您糧食,雖說那是我家最後一點家底,但您是誰啊,永州知府啊!縱使要糧那也是爲國爲民啊,她一介婦人懂什麼叫大明忠良,跟我吵起來就算了,還動手,家宅不幸啊!”哭着哭着,鼻涕眼淚連同半身的灰土混在一起全擦到了知府的官袍上。
別瞧趙家老爺身子骨不壯實,可這幾嗓子嚎出來,那聲響可真還不小。
莫說是他家宅子了,就連他家旁邊的半條街都聽到了哭嚎聲,紛紛探出身子往他家看來。
一見趙家門口圍着一羣官兵,立馬又縮了回去,只是嘴裡都七嘴八舌地交談些諸如“趙家是不是被抄家了”“趙家被兵痞搶了”更有甚者傳出“趙家夫人被知府凌辱……”之類的話。
只是此類話少有人信,因爲這條街上誰都知道,就憑知府大人那個身板怕是兩個拼在一起也沒有趙夫人一個寬,真要硬說誰被誰凌辱了,乾脆說知府大人被趙家夫人凌辱說不定還有人信。
“知府大人,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定要休了那母老虎!”趙家老爺繼續扯着嗓子哀嚎。
“趙員外稍作冷靜,這有句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啊。”知府用力扯着自己的官服,想把自己嶄新的官袍解救出來,奈何身下的趙家老爺像是練了沾衣十八貼,不論他怎麼扯硬是死死不帶鬆手。
“知府大人,什麼清官難斷家務事啊,你別怕,你不是要糧食嗎?我把家裡僅剩的口糧都給你,你就派兵把我屋裡那個禍害除掉吧,算我求了,行行好事行嗎?”趙家老爺的難纏名頭是在永州聞名的,想當初他硬是連着吃了十家席,結果那十戶人家攏一起硬是隻湊出他給的半份禮,要不是他把擤鼻涕的手帕掉了一隻在人家裡,這“半份禮”怕也是沒有。
不過這“半份禮”也沒呆多久,因爲趙老爺硬是又覥着臉一家家去問,給要了回去,這才讓人知曉他乾的事。
說來,這也只能算是他衆多“事蹟”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的小事。
眼見趙家老爺這麼一耍賴,從趙家弄糧食是沒戲了,硬闖倒也不是不行,但他是誰,永州知府父母官吶,講得就是個要臉吶!
再者,要知這可是爲犒勞敵軍籌的糧。
爲了敵軍強逼自己治下子民交糧甚至賣兒賣女的事,倒也不是沒有這麼幹的,往前數不就有趙家二位“聖人”嘛。
可正因此,知府纔不願意,他趙家不要臉,他要啊!可不敢弄個遺臭千古的事出來。
知府不願再這麼空耗下去,只好招呼人上來強行將趙老爺擡走,隨後頭也不回的出了趙家。
“大人,這下不好弄了,要不找尋常百姓徵糧。”千戶皺着眉頭,經趙家老爺這麼一鬧騰,其他幾家怕也是難說了。
“唉~李千總啊,如今剛入夏沒多久,正值青黃不接之時,你說誰家能有餘糧?”知府嘆息一聲,在感嘆世事艱難之餘,卻又無可奈何:“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本官讀了那麼此離騷,這下總算是明白了屈子的難處啊。”
“可外面的敵軍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還能怎麼辦,繼續找下家,本府還就不信了,這永州城內的士紳就全都像趙家那樣沒臉沒皮。”知府說罷一擺袖子,帶着人往下一家趕去。
城內在不停折騰,城外的老儒也不好受,眼瞅着小半天又過去了,天都快黑了,裡頭糧還沒湊齊。
這可苦了他了。
就在他身後,裊裊炊煙再起,那股誘人的肉香味飄到鼻中,勾得他這個一日未有吃食入腹的餓人是五臟廟造了反,手腳打起了顫,更要命的是肚子不聽使喚的叫個不停。
偏偏在身旁就是敵軍的軍士,尷尬的場面讓他這個頗好面子的老儒是恨不得在地上扒條縫鑽進去避一避。
好在,沒讓他繼續等太久,城裡的糧食總算徵夠了。
“這下總行了吧,至少也得讓我吃上一碗飯吧……”
當永州城亂成一團糟時,胡老二正帶着一衆將領圍着篝火烤羊。
等老儒回來時,只見他們正大口大口地咬着滋滋冒油的羊腿,哪有半點缺糧的樣子。
“胡將軍,我把剩下的糧食帶回來了。”
“回來了啊,回來就好。”
老儒眼巴巴的看着對方把手裡還剩大半肉的羊腿隨手丟給了狗,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惹得衆將嬉笑個不停。
“那我們能談談撤軍的事了嗎?”
一說撤軍,胡老二音調一變:“什麼撤軍?我們可是去北伐,莫要亂言。”
“是是是,北伐、北伐,現在可以談一談了嗎?”老儒連忙改口順着胡老二的話說下去。
“莫急,我這軍糧還不夠,怎麼開拔?”老儒聞言臉紅一陣綠一陣,也不知一團火怎麼能在他臉上照出如此多鮮豔顏色。
“你、你……”老儒氣急,他對被利用是有預料的,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竟不講一絲道理,就是擺明了要戲耍他。
“別急,放心,我們二爺說過事不過三……”聽到事不過三,老儒剛舒了一口氣,雖不知那二爺是何方神聖,但好歹是個明白事理的好人,可緊接着他就聽到胡老二剩下的話:“二爺說,一件事連三次都沒有的話,就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你、你,歪言斜說……”老儒瞪着眼珠,話還沒說完,也不知道是一天沒吃飯老朽的身體挺不住了,還是氣上心頭一個沒憋住帶着魂一起冒了出來。
見老儒倒地,胡老二貼心的上前探了探,發現氣息還在,隨手讓人將他擡走:“唉~我話還沒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