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慶行在,議事廳。
此時的議事廳,除了呂大器的聲音外,就剩下沉重的喘氣聲。
三個摺子,共一百多個名字。
其批示的賬目,伴隨着最後一個名字落下,已經累計到了一個極爲驚人的數字。
“集兩廣崇禎十五年至今,冊上之人,共貪墨三十八萬兩,算上丁魁楚的十三萬兩,合五十一萬兩。”
繞是有心理準備,待聽到這個數字後,瞿式耜等人心中震動不已。
這還是隻調查了來到肇慶的官員,在兩廣所獲貪墨!
而且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白銀!
而且,也僅僅是近兩年的統計!
不要以爲五十一萬兩不多,明代因爲禁止硬通貨在民間流通,所以黃金白銀的價值一直很高。
萬曆年間,整個大明歲入白銀也只有二百萬兩。
當真只有這麼點?
明朝雖有海禁,可白銀流入依舊可觀。
很多百姓卻一輩子沒見過銀子都有可能,其他那麼多白銀還能去哪兒?
李順成在北京的官員府邸中,搜出的可是三千萬兩白銀!
哪怕到了現在,天災人禍不斷,白銀的購買力依舊不俗,三兩銀子足夠五口之家每月溫飽。
即使是在河北、山西這樣的重災區,五兩銀買一石糧,屯糧的大地主和商人絕對會願意售賣。
所以明末的軍餉,一直在2-3兩徘徊,這是一個極爲合理的數字。
這賬上的錢,足夠朱閬長期養一支三萬人的部隊,而且絕對是足餉足額的精銳。
“袁彭年,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便是你口中的君子!”
袁彭年冷汗淋漓,面無人色,當即跪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閬不再理會此人,而是將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朝臣:“這些不過是倉中碩鼠,還有些沒吃飽的老鼠,就在你們中間,莫要以爲孤不知曉。”
說完,他揮了揮手,焦璉帶人進來,將呂大器所念之人都一一揪出……
議事廳瞬間空了一大半。
吳貞艈此時出列,從懷中又摸出一個名冊,一眼望去比之前的那本還厚。
朱閬接過這些名冊,王坤連忙上前,掏出一個火摺子,將之點燃。
“其他的瘦鼠,可既往不咎,爾等好自爲之。”
將點燃的名冊扔在早就準備好的盆中,朱閬轉身回到主位上,沉聲道:
“即日起,呂大器爲錦衣衛指揮使,兼左都御史,三品以下,有先拿後奏之權!”
左都御史,也就是明代的御史大夫,有糾察百官的職業。
在特定條件下,左都御史還可以只憑傳聞就上奏彈劾。
如此一來,呂大器現在集舉報、糾察、執法三大權利於一身,已是完全獨立於軍、政、法之外的特殊存在。
這就有點類似於後世的紀檢委,不過其權利要比紀檢委更大。
可以預見,錦衣衛的重新設立,又有如此大的職權,兩廣上下會歷經一場腥風血雨。
這個新立的小朝廷,也將會破而後立。
大明軍政之中,皆貪腐成風,這勢必也會將不少人給推到對立面。
一直沒有說話的瞿式耜終於坐不住了,在他看來,當今天下形勢如此嚴峻,應當團結一切力量,共同對抗韃清。
他擔憂道:“大王,此時境況,行此事會不會操之過急,覆烈宗之轍?”
朱閬搖了搖頭:“這些腐肉附着在大明身上,除了讓傷口擴大糜爛之勢,沒有任何用處,必須忍痛割除!”
“這些年來,大明風雨飄搖,近兩年還在撈銀子的,豈止是腐肉之蛆?”
“真正可怕的,不是闖賊,也不是韃清,而是這些不斷啃食大明血肉的蝨子!”
“崇禎十六年以前的,孤可以既往不咎,但自去歲正月起,至今日貪墨五百兩以上的,絕不姑息!”
在朱閬看來,相比洪武時,貪墨五十兩就剝皮實草,他已經極爲仁慈!
能夠在這兩年還能貪五百兩以上的,已經無可救藥。
馬上就要打仗了,貪腐之事,絕對是零容忍!
哪怕爲此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甚至可能會出現昨日丁魁楚逼宮的事,他也在所不惜!
“待孤登基以後,孤可以高薪養廉,但貪污腐敗,莫說是五十兩,便是一錢銀子也容不得!”
說罷,他看向呂大器:“方纔孤所說的,呂卿可都記住了?”
呂大器心中振奮,面色肅然:“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既然朱閬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瞿式耜嘆息一聲,終是沒有再勸一句。
是啊,蝨子再多,又有何用呢?
大明這座樓已經壞了根基,再如何修繕維護,也無濟於事。
要想不倒,就必須將地面那腐朽不堪的建築剷除,重新在地基上立樓。
朱閬的打算,何止是整頓貪腐之風。
佟養甲和李成棟剛滅了隆武朝廷,正在請功封賞,還需應對湖南的何騰蛟。
南下廣東怎麼也要等到明年開春了。
現在不革新除弊,積蓄力量,更待何時?
朱閬需要的是一個完全聽自己話,且煥然一新的班底。
兵在精而不在於多,那些被推到對立面的人,又不一定都會偷懶韃清。
別忘了在廣州還有一個朱聿鐭。
這些人投靠過去,必然會慫恿其稱帝,與朱閬爭奪合法性。
天無二日,換做朱由榔,絕不會容忍兩帝並立的情況出現,哪怕他是個傀儡皇帝,也不允許!
但朱閬不會那麼傻,朱聿鐭稱帝他雖然也會譴責,但絕不會興兵討伐。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最後的獲利者只會是韃清。
因爲地理位置的原因,廣州會成爲韃清在廣東的首要目標。
朱閬覺得,與其內耗,不如將朱聿鐭和那些不服的人,作爲抵禦韃清的一張牌。
這數個月的時間,利用錦衣衛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從而掌控整個兩廣,纔是第一要務。
否則何談應對南下清軍?
儘管可以策反李成棟,但那不過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
如此一來,朱閬豈不還是成了依靠他人的傀儡?
況且以李成棟此人在江南和江西的種種作爲,朱閬也絕不會接納其反正!
這是身爲一個現代靈魂,所不能容忍的事!
朱閬需要的,不是一個鬆散的,以抗清爲大義的鬆散聯盟。
而是一個行事效率極高,且清正廉明、完全受他控制的班底。
重振大明的第一步,便是徹底掌控割據兩廣。
有了兩廣之地,進可北上抗清,退可拓展南洋。
再不濟也能龜縮發展,以觀天下大勢。
總而言之,徐徐圖之。
中興大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除了韃清之外,當今天下其他勢力亦是龐雜。
西南的大西軍,西北和湖廣的李自成農民軍,東南的鄭家。
現在雖然因爲韃清勢大,都在抗清,但都各有小心思,並非鐵板一塊。
就連各大勢力內部,也充斥着爾虞我詐。
就連廣東一地,除了朱閬,也還有個朱聿鐭。
抗清勢力不是孫劉,韃清卻是比曹魏還要兇猛。
目光掃過議事廳中還站着的大臣,朱閬真摯地朝他們一拜。
“中興大明非一人力所能及,望諸君與孤共勉,共擔社稷!”
衆臣先是一驚,隨即也跟着拜倒。
“臣等萬死不辭!”